江南的秋,总带着几分缠绵的湿意与金色的丰饶。
靖王府在金陵别苑的观澜亭内,一面临水,仅有一条蜿蜒小径通向外界,是楚瑜平日里处理机密事务或静心读书的所在。今日,这里迎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
书房内,竹香袅袅。楚瑜早已屏退左右,亲自煮水烹茶。他今日穿了一身月白色常服,少了平日的世子威仪,多了几分文人雅士的闲适,只是眉宇间隐隐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与期待。
当冥月在春华的陪同下步入书房时,楚瑜正在往紫砂壶中注入第二道热水。氤氲的水汽升腾,模糊了他温润的眉眼。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眼中瞬间漾开的,是毫不掩饰的惊艳与复杂难言的情绪。
楚瑜看着对面依旧一身月白儒衫、以“晴先生”面目示人的冥月,心中那份莫名的悸动与隐约的不安,如同亭外太湖池水下的暗流,悄然涌动。
自那日别苑惊险,意外识破“晴先生”女儿身后,两人之间的相处便多了一层心照不宣的微妙。楚瑜恪守君子之风,未曾点破,亦未有任何逾矩之举,只是那份欣赏与倾慕,在知晓真相后,反而变得更加清晰与深刻。他深知眼前之人背负着巨大秘密,如履薄冰,他能做的,便是在她需要时,提供最坚实的支持。
今日的冥月,神情较往日更加沉静,甚至带着一丝罕见的凝重。她并未如往常般先谈漕运、商事或各方动向,而是屏退了左右,连春华和秋实都守在了亭外回廊的远处。
楚瑜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一瞬,随即垂下眼帘,专注地看着茶汤色泽,声音如常温和:“来了。坐。这是今年新到的明前龙井,尝尝。”
春华在冥月身后半步站定,对楚瑜微微颔首,便眼观鼻鼻观心,如同最沉默的影子。
冥月从容落座,接过楚瑜递来的茶盏。素白瓷盏中,茶汤清碧,芽叶舒展,清香扑鼻。她轻啜一口,赞道:“好茶。水也好,是山泉水?”
“嗯,后山引来的活泉。”楚瑜也端起茶盏,却没有喝,指尖轻轻摩挲着温热的杯壁,似乎在斟酌词句。书房内一时只有竹叶沙沙与茶水轻响。
片刻沉默后,冥月放下茶盏,迎上他的目光,不再有任何迂回:
“世子,”冥月开口,声音依旧是刻意压低的沙哑,但语气中的郑重,让楚瑜也不由自主地坐直了身体。“今日相邀,是有一件极其重要,亦可能牵连甚广之事,需向世子坦诚,并恳请世子相助。”
楚瑜心下一凛,面上却维持着一贯的温润:“先生但说无妨。你我相交数载,风雨同舟,瑜早已视先生为至交知己。无论何事,只要瑜力所能及,必定义不容辞。”
冥月静静地看着他,那双经过易容、看似平凡的眼眸深处,似乎有真实的情绪在波动。她沉默了片刻,仿佛在斟酌词句,又像是在积蓄坦白的勇气。
“首先,”她缓缓道,“我要感谢世子一直以来的信任与扶持。无论是‘济世堂’初立时的援手,还是后来面对各方觊觎时的回护,甚至……那日别苑遇险后的守口如瓶。这份情谊,我铭记于心。”
楚瑜微微摇头:“先生言重了。合作本是互利,瑜亦受益匪浅。至于其他……是瑜分所当为。” 他指的是保守她身份秘密之事。
冥月点了点头,不再客套,切入正题:“其次,我要告知世子的是,我并非男子。这一点,世子想必已有察觉。”
楚瑜指尖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尽管早有猜测,但亲耳听到她承认,心中仍是波澜骤起。他颔首,目光坦诚:“是。瑜……确实已知。但请先生放心,此秘密,绝不会有第三人从瑜口中得知。”
“多谢。”冥月眼中掠过一丝暖意,“而我的真实身份……与京城,与五年前的一桩旧案,密切相关。” 她顿了顿,观察着楚瑜的反应。
楚瑜眉头微蹙,五年前,京城旧案……他脑海中瞬间闪过许多讯息,最终定格在“慕容晚晴”这个名字,以及与之相关的靖西侯府嫁妆风波、甚至更早的太子妃“暴毙”疑云上。一个惊人的猜想在他心中成型,令他呼吸都为之一窒。
冥月没有让他猜测太久,继续道:“我本名……慕容晚晴。”
“慕容”二字一出,楚瑜只觉得耳边“嗡”的一声,虽然已有预感,但当这名字真的从她口中清晰吐出时,所带来的冲击依然巨大。那个五年前名动京城、又迅速香消玉殒、成为禁忌话题的名字……竟然真的与眼前这位才智卓绝、手腕通天的“晴先生”重叠在了一起!
“当年东宫之事,另有隐情。我侥幸逃生,流落至此。” 冥月的语气平静得像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但其中蕴含的沉重与艰险,楚瑜却能深切感受。“化名冥月,又以‘晴先生’之名行商,一是为求存,二为积蓄力量,三……也是为了查明真相,讨回公道。”
楚瑜的心潮剧烈翻涌。震惊、恍然、心疼、钦佩……种种情绪交织。他终于明白了,为何她对靖西侯府之事如此关注,为何她行事总是那般谨慎周密,为何她身边会有宝儿那样一个孩子(孩子的身世此刻也呼之欲出),又为何她拥有如此超乎寻常的智慧与魄力——她本就是曾站在风暴中心的安国公府嫡女,太子妃!那些深宅倾轧、宫廷阴谋,她亲身经历过,痛彻过,浴火重生后,自然更懂得如何在这世间立足、反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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