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晚晴独自登上北面城墙。她身上随意披着件御寒的斗篷,宽大的衣袍裹着她纤细的身形,几乎融入了夜色。城头的风带着塞外特有的凛冽与空旷,吹散了庆功宴席上沾染的酒气、人声,以及心头最后一丝挥之不去的纷扰。她走到垛口边,凭栏远眺。月光下的北境,褪去了白日的苍凉肃杀与战火痕迹,显出一种浩瀚、纯净而略带悲壮的寂静之美,仿佛能涤荡人心头所有尘埃。
身后传来沉稳的脚步声,不疾不徐,停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那脚步声带着一种她已熟悉的韵律。不用回头,她也知道是谁。除了他,没人会在这时辰,寻到这处远离宴席喧嚣的僻静城头。
南宫烨也换下了那身彰显身份的亲王常服,只着一身简单的玄色劲装,外罩同色大氅,墨发未束冠,仅以一根墨玉簪松松挽住大半,几缕发丝随风拂在肩侧。褪去了白日的威仪,月光下的他,少了几分定北王的冷峻锋锐,多了几分世家公子般的清冷落拓,唯有那挺直的背脊和深邃的眼神,依旧透着不容错辨的力量感。他走到慕容晚晴身旁,同样望向那轮塞外格外清冷、也格外明亮的圆月,沉默了片刻。
“睡不着?”他先开了口,声音比掠过城墙的夜风温和许多。
“嗯。屋里有些闷,出来透透气。”慕容晚晴轻声应道,目光依旧落在远方,月光在她精致的侧脸上投下淡淡阴影,“王爷不也没歇下?”
“军务杂事已毕,忽然也想看看这北境的月色。”南宫烨侧头看她,月光勾勒着她沉静的眉眼和纤长的睫毛,那双眸子映着月华,清澈而明亮,似乎比天上的星辰更吸引人。“这些年,在京城,在战场,看过无数月色,却都不及今夜。”
慕容晚晴心尖微动,转过脸看他:“为何?”
南宫烨深深望入她眼中,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你呢?这北境的月,与你当年……独自带着宝儿漂泊时看到的,可有什么不同?”
话题忽然触及那段尘封的、对两人而言都极为特殊的过往,慕容晚晴微微一怔,随即释然。有些话,有些心结,或许真的到了该在月光下摊开的时候。她重新望向那轮明月,思绪仿佛被拉回了数年前那些颠沛流离、时刻警惕的夜晚。
“不一样。”她缓缓道,声音在夜风中显得缥缈而清晰,“那时的月亮,也是这般亮,却总觉得格外冷。它照着空无一人的荒野,照着破败漏雨的茅屋,照着像黑风坳矿洞那样黑暗、不知前路的角落。看着它,心里想的只有明天怎么找到一口吃的,怀里的孩子会不会冻病,身后的追兵离得还有多远……月亮再亮,也照不亮心里的茫然和脚下的荆棘。” 她顿了顿,语气带上了一丝极淡的、几乎听不出的自嘲,“有时候,累极了,怕极了,也会对着月亮无声地骂几句,
骂这世道不公,骂这命运弄人,为何要让自己一个弱女子承受这般苦难。可骂完之后,望着那依旧高悬的月亮,又只能咬咬牙,把所有的苦水都咽回肚子里,继续带着孩子往前走。毕竟,生活还得继续,哪怕前方是无尽的黑暗与未知。
南宫烨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他原本放松的姿态瞬间紧绷,目光紧紧锁住眼前的女子,眼中闪过一抹复杂的情绪,有心疼,有自责,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他缓缓抬起手,想要轻轻触碰她,却又在半空中停住,似乎怕惊扰了这份好不容易流露出的脆弱。
南宫烨喉结滚动,声音微哑:“你恨我吗?”
慕容晚晴沉默了片刻,这次,她轻轻摇了摇头:“最开始是怨,是怕,是觉得天塌地陷的不公。后来忙着求生,忙着照顾宝儿,一天天熬下来,那些怨恨和不甘,竟也慢慢淡了。如今再回头看,只觉得那些苦难都成了磨砺,让我变得更坚强。南宫烨,我不恨你了,毕竟,我们也曾有过美好的过去,而且,现在我只想带着宝儿好好活下去。”
南宫烨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酸涩、钝痛与排山倒海的愧疚几乎将他淹没。他上前一步,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气息,能看清她眼中自己清晰而痛楚的倒影:“对不起。” 千言万语,在舌尖翻滚了千百遍,最终却只沉重地吐出这三个字,字字千钧。
慕容晚晴却轻轻笑了笑,那笑容在月光下有些朦胧,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淡然:“王爷为何道歉?那晚的事,阴差阳错,本就是一桩糊涂账。你身中媚药,神志不清;我绝境求生,慌不择路。露水姻缘,各取所需罢了。你……付出了‘报酬’,我拿走了‘诊金’,说起来,也算银货两讫,互不相欠?” 她又用上了这个曾让他气恼、如今却带着几分调侃意味的说法,试图冲淡此刻过于凝重的气氛,也像是在提醒自己保持距离。
“不是两讫。”南宫烨却异常认真,目光灼灼,仿佛要将她的身影刻入心底,“我取走的……是你最珍视的清白,和一个聪明健康的儿子。你拿走的,不过是些微不足道、随时可以丢弃的身外之物。是我亏欠你,亏欠宝儿,太多太多,穷尽此生,恐怕也难以弥补万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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