钦差李严南下的消息,像一块投入吴州官场热油锅的冰块,激起一片“滋啦”乱响后,陷入诡异的平静。该称病的继续称病,该闭门的依旧闭门,只是暗地里的书信往来、银钱打点,比往日更密了三分。
陈野这边却是另一番景象。安置点里,水车转得更欢,煤饼窑烟火不熄,识字班的读书声比往常更响亮。接管过来的沈家铺面,平价粮、平价布照常供应,伙计们腰板挺得笔直,见人就宣传“雍平规矩”。整个吴州城西,弥漫着一股不同于往日的、带着泥土和汗水的蓬勃之气。
苏文谦熬了几个通宵,将陈野在吴州数月所为,整理成厚厚一本《吴州赈灾安民实务纪要》。里面不仅有事迹陈述,更有详实数据:安置流民总数、消耗粮食石数、开挖沟渠丈数、新建房屋间数、水车工坊产出、煤饼产量、接管产业数量及惠及人数……每一笔都有原始记录或经手人画押可查。还附有简图,如安置点布局、水车结构、煤饼窑改良法等。文字朴实,但数据扎实,图文并茂。
“大人,此纪要是否……过于详尽了?”苏文谦揉着发红的眼睛,“有些数据,如流民每日消耗细目、工分兑换细则,是否不必……”
“要,全都要。”陈野翻看着墨迹未干的册子,满意地点点头,“那位李侍郎不是号称‘铁面’、善查账吗?咱们就把账本做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让他查,随便查!查得越细,越显得咱们做事扎实。这叫‘数据迎检’。”
他将册子递给小莲:“多抄录几份,关键部分用大字标出。一份送州府备案,一份咱们自己留着,还有几份……等钦差大人到了,作为‘参考资料’呈上。”
小莲接过,忍不住道:“哥,我听说那位李侍郎极为严厉,不苟言笑,最重‘礼法规矩’。咱们这般……会不会被他认为是在炫耀,或者不合体制?”
陈野嗤笑一声:“规矩?老子救活上万灾民,疏通河道,推广技术,平抑粮价,让老百姓有饭吃、有活干,这就是最大的规矩!比他那些虚头巴脑的‘礼法规矩’实在多了!他要是连这个都看不明白,那这‘铁面’也不过是层镀金的壳子。”
钦差船队抵达吴州码头那日,天气晴好。周别驾率领吴州府衙所有够品级的官员,早早便在码头等候。官员们穿着簇新的官服,按品级排开,仪仗齐全,气氛肃穆。
陈野也来了,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官服,站在队伍末尾,身边只跟着苏文谦(暂以师爷身份)和张彪(护卫)。在满眼朱紫锦绣中,显得格外寒酸。
巳时三刻,钦差官船缓缓靠岸。船身高大,旗帜鲜明,随行护卫兵甲鲜明,气势不凡。户部右侍郎李严,年约四旬,面容冷峻,身形清瘦,穿着二品孔雀补子官服,在一众属官簇拥下,缓步下船。他目光如电,扫过迎接的官员队伍,在陈野身上略微停顿,并无特别表示。
周别驾连忙率众上前,按规矩行礼、致辞迎接,一套流程走得一丝不苟。李严只是微微颔首,声音平淡:“周大人及诸位同僚辛苦了。本官奉旨巡察,公务在身,不必多礼。”
就在周别驾准备请李严上轿,前往早已备好的豪华行辕时,码头外围忽然传来一阵喧哗。只见数百名百姓,扶老携幼,推着几辆板车,正试图穿过维持秩序的差役,向码头这边涌来。
差役们连忙阻拦呵斥。周别驾脸色一沉,正要发作,却听那些百姓纷纷喊道:
“我们要见陈青天!”
“陈大人救了我们的命啊!”
“我们给陈大人送点自家种的菜!”
“让我们过去!我们就说句话!”
场面一时有些混乱。官员们面面相觑,李严眉头微蹙,看向周别驾。周别驾冷汗都下来了,狠狠瞪向负责码头治安的官员。
陈野见状,走出队伍,对领头的差役道:“让他们过来几个代表,别挤着老人孩子。”
差役见陈野发话,又看周别驾没有明确反对,便放了五六个百姓代表过来。都是些穿着朴素的老人和中年汉子,手里拎着菜篮、鸡蛋等物。
一个老农走到陈野面前,放下篮子,里面是些新鲜的青菜和十几个鸡蛋,他粗糙的手有些颤抖,声音哽咽:“陈大人,小老儿是李家庄的。要不是您派人帮我们挖通水沟,今年庄稼就全旱死了!这点东西,您一定得收下!”
另一个妇人道:“陈大人,我男人在您接管的粮铺做伙计,工钱涨了,还能按时拿到,家里娃儿能吃上饱饭了……谢谢您!”
一个工匠模样的汉子也道:“陈大人,您发的那煤饼法子真好用,我家那破窑也能烧出好煤饼了,日子好过多了!”
百姓们七嘴八舌,话语朴素,情感真挚。码头上原本肃穆的官场气氛,被这突如其来的、带着泥土气息的感激冲得七零八落。
陈野接过老农的菜篮,对众人拱手,朗声道:“各位乡亲的心意,陈某领了!但东西不能收。我做的,是朝廷让我做的,是分内之事。大家日子过好了,好好种地,好好做工,遵纪守法,就是对我最大的支持!东西都带回去,给家里老人孩子补补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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