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传出的那声凄厉怒吼和随后再次陷入的混乱,如同一块巨石砸入了北京城表面维持的平静湖面,激起的涟漪迅速扩散,最终化为席卷整个满清朝堂的惊涛骇浪。
尽管洪承畴等重臣反应迅速,在摄政王多尔衮昏迷后便竭力封锁消息、弹压议论,试图维持朝廷体面与运转,但“徐州惨败”、“二十万大军灰飞烟灭”、“豫亲王阵亡”、“八旗精锐十不存一”这样的骇人消息,又如何能真正密不透风?
尤其是当那些惊魂未定、丢盔弃甲的零星败兵陆续出现在京畿附近时,恐慌与绝望如同瘟疫般不可抑制地蔓延开来。
朝堂之上,虽依旧举行着每日的朝会,但气氛已迥然不同。
往日那种在摄政王威压下或恭顺、或噤若寒蝉的景象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诡异的、压抑的骚动。
满蒙王公大臣们不再仅仅低头听命,他们的目光频繁交流,眉头紧锁,窃窃私语声即便在御前也时有漏出。
汉臣们更是面色各异,有人难掩惊惧,有人目光闪烁,暗自揣度着这场巨变可能带来的朝局洗牌。
每一次有新的败兵消息传入,或某处传来太医匆忙的脚步声,都会引起一阵难以抑制的骚动。
原本勉强维持的秩序,在这接连的沉重打击下,已然摇摇欲坠。
后宫深处,慈宁宫的空气仿佛也比往日凝滞了许多。
这里的主人,皇太后博尔济吉特·布木布泰,即后世所称的孝庄文皇后,此刻正端坐于暖阁炕上,手中虽捻着一串佛珠,但那平静的面容下,眼神却幽深如潭,不见底里。
她早已不是那个初入宫廷、需要仰仗姑姑哲哲庇护的侧福晋,也不是那个在皇太极猝死后,于孤儿寡母、强臣环伺的险境中,凭借着惊人智慧和隐忍,一步步稳住儿子福临帝位,并与多尔衮达成微妙平衡的铁腕女人。
多年的政治风雨,早已将她淬炼得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
然而,当贴身的心腹将朝堂传来的、语焉不详却足够触目惊心的战报低声禀报时,孝庄捻动佛珠的手指,还是几不可察地顿了一顿。
二十万大军……几乎全军覆没……多铎战死……八旗精锐损失惨重……摄政王吐血昏迷……
每一条信息,都像一记重锤,敲打在她心头。
不同于多尔衮那混合着骨肉至亲之痛、军事失败之耻、以及权威受损之怒的狂暴反应,孝庄的第一反应,是彻骨的寒意与对全局的深沉忧虑。
多铎是多尔衮一母同胞的弟弟,是整个支持多尔衮势力的核心铁杆,他的阵亡,对多尔衮个人的打击是毁灭性的。
三万八旗精锐的折损……孝庄太清楚这意味着什么了。
八旗,是爱新觉罗家坐拥天下的根本,是压服蒙古、汉地的刀锋。
入关未久,根基未稳,如此惨重的损失,绝不仅仅是一场军事失败那么简单。
它会动摇八旗内部的团结,削弱满洲整体的实力和信心,更会刺激那些本就心怀不满的蒙古王公、汉军将领,甚至……让关内那些尚未完全臣服的地区,看到反抗的希望。
这关系到她儿子顺治皇帝的江山,关系到她苦心维持的、这个新生庞大帝国的稳定。
“传洪承畴。”孝庄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
不久,洪承畴便躬身入内。
这位昔日的明朝蓟辽总督,如今的清朝大学士,此刻脸上写满了疲惫与惶恐。
“臣洪承畴,叩见皇太后。”洪承畴一丝不苟地行了大礼。
“洪先生请起,赐座。”孝庄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仪。
“摄政王情况如何?朝堂之事,究竟到了哪一步?你且细细道来,无需隐瞒。”
洪承畴谢恩后,小心地坐在绣墩边缘,将他所知的一切——从多尔衮在朝堂上骤闻噩耗吐血昏迷,到他苏醒后追问详情,再到听闻豫亲王阵斩、八旗尽殁后再次悲愤昏厥,以及期间断断续续从败兵口中汇总的徐州战况,原原本本、条理清晰地禀报了一遍。
他的叙述客观而冷静,但字里行间透出的惨烈与震撼,却让暖阁内的空气都仿佛降低了几度。
当听到“南军主帅孙世振下令,不留八旗俘虏,尽数处斩”时,孝庄捻动佛珠的手指微微收紧。
当听到“三万八旗精锐,生还者恐不足千人”时,她的眼帘低垂了一瞬。
当洪承畴最终确认,那位一手导演了这场大清立国以来前所未有惨败的南明统帅,竟然就是“孙传庭之子孙世振”时,孝庄终于抬起眼,目光锐利地看向洪承畴。
“孙世振……”孝庄缓缓重复这个名字。
“哀家略有耳闻,似是拥立那崇祯太子南逃之人。洪先生,你熟知前明人事,对此子,究竟了解多少?他当真……有如此能耐?”
洪承畴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与苦涩,他曾是明朝重臣,对孙传庭自然了解,但对其子孙世振,所知确实有限,战前也从未将其视为需要认真对待的对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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