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的残阳终于完全沉入地平线,战场上最后一丝天光也被无边的黑暗吞噬。
唯有尚未熄灭的余烬和零星的火把,如同鬼火般在尸山血海中摇曳,勾勒出修罗地狱般的凄惨轮廓。
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混合气味:浓重的血腥、皮肉烧焦的恶臭、硝烟、汗臭,以及死亡本身冰冷的气息。
伤者的呻吟和濒死的呜咽,在晚风中断断续续,更添几分阴森与悲凉。
孙世振的命令在疲惫不堪的军中迅速传达下去。
还能行动的士兵们强撑着几乎散架的身体,开始执行命令。
一部分人手持火把和简易担架,在尸堆和血泊中艰难地翻找、辨认着尚有气息的同袍,小心翼翼地抬往后方临时搭建的伤兵营。
军中的医官和随军民夫早已忙得脚不沾地,止血、包扎、接骨,简陋的医疗条件下,每一次救治都如同与阎王抢人。
更多的士兵则在军官的带领下,沉默地收集着散落各处的兵刃、箭矢,将阵亡将士的遗体尽可能集中安置。
面对同泽冰冷的尸身,许多汉子终于忍不住压抑的悲痛,低低的啜泣声在黑暗中此起彼伏。
白日的惨烈搏杀耗尽了他们的气力,也耗尽了他们的眼泪,此刻只剩下麻木的悲伤和对明日未知命运的恐惧。
孙世振亲自巡视了伤兵营和几处关键的防线缺口。
看着那些缺胳膊少腿、哀嚎不止的年轻士兵,看着营寨栅栏上触目惊心的断裂痕迹和泼洒其上的暗红血迹,他的心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沉甸甸地痛。
此战,虽暂时击退了清军,但己方付出的代价,远超预期。
初步清点,伤亡已近四千,其中战死者过半,许多都是经历过整训、有战斗经验的老兵,战力折损严重。
但他没有时间沉湎于悲痛,更大的考验就在眼前。
中军大帐内,灯火通明。
孙世振已经换下那身血迹斑斑的铠甲,简单处理了肩头崩裂的伤口,缠着厚厚的绷带。
他面沉如水,目光扫过帐中仅存的十几名中高级将领。
这些人大多身上带伤,脸上写满了疲惫,但眼神依旧坚定地望着他。
“诸位,”孙世振的声音因疲惫而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今日血战,弟兄们打得好!打出了我大明的军威!虽伤亡惨重,但我们的骨头没断,脊梁没弯!更重要的是,我们达成了最初的战略意图——迟滞了多铎的主力,消耗了其锐气,为后方赢得了宝贵时间!”
他顿了顿,让将领们消化这句话。
虽然代价巨大,但战略目标是清晰的。
“根据哨探回报和今日战场观察,清军伤亡亦不在少数,其最精锐的八旗前锋受挫,多铎本人中箭负伤。”孙世振继续说道。
“然,敌我力量对比依旧悬殊。多铎新败,又负伤,以其骄横性情,明日必会挟怒而来,攻势只会更猛、更急!”
帐中众将神色一凛,刚刚因白日苦战得守而稍松的心弦再次绷紧。
“故,原定计划,不变!”孙世振的手指重重敲在铺开的徐州地形简图上。
“明日,由我亲率五千敢战之士,固守营寨最前沿,正面迎击清军!”
“将军!您身为主帅,又已负伤,岂可再亲临最险之地?末将愿替将军前往!”一名满脸血污的参将立刻抱拳道。
“末将也愿往!”
众将纷纷请命。
孙世振抬手制止了他们:“此非争勇之时。我亲临前线,一为激励士气,二为精准把握后撤时机。此事非我不可。”他的语气不容置疑。
“待我发出撤退信号,”他指向地图上几条预先勘定的路线。
“除前线五千人外,其余所有部队,必须立刻、有序、按照预定路线,向徐州方向撤退!各部到达徐州城外后,不得入城,立刻分散隐蔽于各城门外的树林、丘陵待命!没有我的第二道命令,绝不可擅自行动,亦不可被清军哨探发现!”
他看向负责联络和计划执行的副将:“王副将,徐州城内百姓撤离情况如何?引火之物是否已按计划布置妥当?”
王副将立刻出列,沉声禀报:“启禀将军!遵照将军密令,自三日前起,末将已安排可靠人手,配合城中愿意撤离的士绅,以‘清军将至,恐有屠城’为由,分批引导百姓携带细软从南门、西门撤离,前往淮安、扬州方向。至昨日午时,城中百姓已十去其九,仅剩少数老弱或实在不愿离开者,也已集中安置于城北几处坚固院落,并留有一定口粮。”
他顿了顿,继续道:“至于引火之物,我军入城前库存的火油、硝石、硫磺,连同从城中各大商铺、仓库征集的柴草、烈酒、桐油等,已由最可靠的辅兵,于昨夜,按照将军所绘图纸,秘密铺设于城中主要街道两侧房屋、粮仓、武库、以及四门内侧城墙根下。所有引火点皆以干草浮土掩盖,连接引信,一点即燃,瞬息可成燎原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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