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北的晚风格外凛冽,吹得中军大帐的帆布猎猎作响。
帐内,巨烛燃烧时发出噼啪的轻响,将孙世振的身影拉长,扭曲地投在帐壁上,仿佛他肩头压着的不是个人的命运,而是整个江南半壁的兴亡。
他没有坐在主位,而是站在一张巨大的、铺满整个桌案的舆图前。
舆图上,山川河流、城池要道被精细勾勒,而代表敌我势力的各式小旗,却呈现出一边倒的、令人窒息的态势。
代表清军主力,尤其是那数万八旗铁骑的黑色三角旗,如同一片浓重的乌云,自北向南,沉甸甸地压来,其锋镝直指他脚下这片刚刚经历血火才勉强掌控的江北之地。
而属于他的,代表可战之兵的三万红色小旗,在这片“乌云”面前,显得如此稀疏、渺小,宛若狂风巨浪前几簇微弱的火苗。
“三万…”孙世振低声重复着这个数字,指尖无意识地划过那几面红色小旗。
这三万人,是他从各方拼凑、汰弱留强、日夜操练,才勉强拉起来的骨架。
他们是新朝的脊梁,也是他手中唯一,且脆弱的筹码。
目光移向旁边一份简短的粮秣清单,他的眉头锁得更深。
南京国库早已被前任蛀空,江北四镇原本的存粮也在连年动荡和马士英等人的挥霍下所剩无几。
满打满算,所有粮草仅能支撑这支大军一个多月。
一个月!
这不是战争,这是一场倒计时的死亡赛跑。
一旦陷入僵持,甚至只是迟缓的推进,饥饿会先于敌人的刀剑,摧垮他的军队。
“坐困孤城,必死无疑。”他喃喃自语,这是毋庸置疑的结论。
城墙给予的虚假安全感,在绝对的兵力劣势和后勤断绝面前,只会成为华丽的坟墓。
唯有主动出击,在野战中寻找那一线渺茫的生机,才是唯一的活路。
他将所有红色小旗,毅然决然地推离了那些代表城池的圆圈,部署在几处关键的野外要冲。
这是一场豪赌,赌的是他对战场态势的洞察和麾下将士的决死之心。
探马的情报如同碎片,在他脑海中逐渐拼凑出敌军的模样。
前锋,是数量庞大的明军降卒。
这些人的战斗力…孙世振微微摇头。
他们大多并非心甘情愿降虏,或是主将无能,或是大势所迫,军心涣散,士气低落。
乌合之众,这是他对这些降军的判断。
但“乌合之众”数量达到一定程度,也能形成可怕的洪流,足以冲垮不够坚固的堤坝。
“不能在他们身上浪费太多…”他的目光投向帐角那几个被油布严密覆盖的箱子,里面是南京武库和紧急搜罗来的部分火器,包括一些火炮和鸟铳。
这是他的杀手锏,是未来面对八旗铁骑冲锋时,可能唯一能倚仗的远程力量。
宝贵的火药和弹丸,绝不能轻易消耗在这些降军身上。
他的手指在舆图上代表着降军前锋可能行进路线的虚线上移动。
“诱敌…深入…”一个战术雏形在脑中形成。
示敌以弱,佯装溃败,将这些骄躁又惶恐的降军引入预设的埋伏圈,集中精锐,攻其一点,打垮其一部。
降军本无死战之心,一旦前锋受挫,见识到新朝军队并非不堪一击,恐慌会像瘟疫一样在他们军中蔓延,很可能引发连锁崩溃。
若能不成而屈人之兵,或至少大幅削弱其兵力,便是上策。
他的指尖在几个适合设伏的山谷、河流拐点重重一点。
“若其不退…”那么,就只能动用部分火器,以雷霆万钧之势,在其混乱之际,给予毁灭性一击,务必速战速决,震慑敌胆,这需要精准的时机把握和部队的绝对执行力。
然而,这一切的算计,在想到那紧随在降军之后的、真正的威胁时,都显得如此沉重。
他的手指最终停在了那片代表八旗主力的黑色区域上,仿佛能感受到那来自塞外的、冰冷刺骨的杀意。
八旗铁骑。
这四个字,如同千钧重担。
他们不是流寇,不是降卒,是崛起于白山黑水之间,在无数血火征战中淬炼出来的战争机器。
纪律严明,悍勇无畏,尤其擅长大规模的骑兵冲锋。
一旦数万铁骑同时启动,那将是山崩海啸般的力量,足以碾碎前方一切障碍。
他的火器…孙世振走到一个箱子旁,掀开油布一角,露出里面保养良好的火炮和鸟铳。
它们是他跨越时代的知识所带来的微弱优势。
理论上,密集的火力确实能有效遏制骑兵冲锋。
但…他环顾帐内,心中默算着火器的数量、射速、以及士兵操作的熟练度。
“不够…远远不够…”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
现有的火器,或许能暂时阻滞,能给冲锋的骑兵造成可观杀伤,但绝无可能完全压制住数万铁骑决死的、一波接着一波的疯狂冲击。
火枪手和炮兵自身极其脆弱,一旦阵列被骑兵近身,哪怕只是被撕开一个小口子,引发的将是雪崩式的溃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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