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浓稠得化不开。
南京内城,相较于秦淮河畔的不夜喧嚣,显得格外寂静,尤其是靠近各部衙署和官员府邸的区域,更是只有巡逻兵丁单调的脚步声和更夫遥远的梆子声偶尔划破宁静。
史可法的府邸便坐落在这片寂静之中,黑色的大门在夜色里如同巨兽闭合的口,唯有门前两盏灯笼透出昏黄的光,在微凉的夜风中轻轻摇曳,映照出守门家丁警惕而沉默的身影。
在距离府邸约一箭之地的一条阴暗小巷里,数道人影如同雕塑般静立。
孙世振最后一遍检查着太子的装束,依旧是那身粗布衣衫,但面容已仔细擦拭过,尽管憔悴,却难掩那份自幼蕴养出的、与寻常百姓迥异的清贵之气。
“殿下,记住臣的话,无论发生什么,保持镇定。”孙世振的声音低沉而严肃,他的手轻轻按在腰间的“镇岳”剑上,冰凉的触感让他纷乱的心绪稍稍安定。
朱慈烺深吸了一口气,用力点了点头,他的掌心因紧张而沁出冷汗,但眼神却努力维持着平静。
他怀中紧紧抱着那个装有传国玉玺的木匣,仿佛那是他此刻唯一的依靠。
孙世振转向以赵铁柱为首的四名亲卫,他们的脸隐藏在阴影中,只有眼睛闪烁着狼一般的光芒。
“铁柱,记住,两个时辰。”孙世振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若两个时辰后,我与殿下未能安然出来…你知道该怎么做。”
赵铁柱重重点头,拳头攥得咯咯作响:“少将军放心!若真有不测,兄弟们就是拼了性命,也要搅他个天翻地覆,接应您和殿下出来!”
这是孙世振留下的后手,也是他内心那丝源于后世认知与现实差距而产生的不安的体现。
史书赞誉史可法的忠贞,但人心难测,局势诡谲,他不敢将全部希望寄托于纸上的评价。
一旦事有不顺,纵火制造混乱,是他们这寥寥数人唯一可能趁乱脱身的机会。
安排妥当,孙世振不再犹豫,对朱慈烺低声道:“殿下,我们走。”
两人走出小巷,踏着青石板路,走向那座沉默的府邸,脚步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守门的家丁显然早已得到吩咐,见到孙世振,并未盘问,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侧身让开,一名老仆无声无息地出现,提着灯笼,对孙世振和朱慈烺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便转身在前引路。
府邸内异常安静,廊庑回转,树影婆娑,只有老仆手中灯笼投下的一小圈光晕在移动。
穿过几进院落,老仆在一处僻静的厅堂前停下,低声道:“老爷在里面等候,二位请进。”
说完,他微微躬身,便提着灯笼悄然退去,迅速消失在黑暗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孙世振与朱慈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他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那扇虚掩的厅门。
厅内,只点着两三根粗大的蜡烛,光线昏黄,将偌大的空间映照得影影绰绰。
史可法独自一人站在厅中,背对着门口,身影在烛光下显得有些单薄和孤寂。
听到门响,他缓缓转过身。
他的目光第一时间越过孙世振,落在了他身后那个穿着粗布衣衫的少年身上。
烛光摇曳,少年的面容看不太真切,但那挺直的脊梁,以及那双在昏暗中依然清澈、带着一丝紧张却努力维持着镇定的眼睛,让史可法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
孙世振上前一步,挡在朱慈烺侧前方半步的位置,这是一个微妙的保护姿态。
他拱手道:“史大人,遵约而至。”
史可法的目光在孙世振脸上停留一瞬,随即又回到朱慈烺身上,他并未立刻行礼,而是缓缓上前两步,借着烛光,仔细地、几乎是贪婪地端详着朱慈烺的容貌。
他似乎想从这张年轻而陌生的脸上,找出某些熟悉的轮廓,或是确凿的证据。
厅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能听到蜡烛芯燃烧时细微的噼啪声。
朱慈烺感到史可法那审视的目光如同实质,让他浑身不自在,但他牢记孙世振的叮嘱,努力保持着平静,甚至微微抬起了下巴,任由对方打量。
沉默,令人窒息的沉默持续了良久。
史可法终于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颤抖:“殿下…恕臣无礼,国难当头,社稷危殆,臣…不得不慎。”他的目光依旧紧紧锁定朱慈烺。
“不知…殿下可有凭证,以安臣心,以定社稷?”
朱慈烺看了一眼孙世振,得到后者一个鼓励的眼神。
他深吸一口气,将一直紧抱在怀中的木匣双手捧起,动作庄重而沉稳。
他打开匣盖,刹那间,烛光仿佛都汇聚于一点,那方玉玺静静地躺在明黄色的锦缎之上,温润的玉质在光线下流转着内敛的光华,“皇帝奉天之宝”六个篆字,清晰无比,带着无形的威严。
史可法的瞳孔猛地收缩,呼吸骤然急促。
他身为朝廷重臣,岂会不认得这传国玉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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