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本该是草长莺飞、烟雨朦胧的诗意画卷,但崇祯十七年的这一年,空气中却弥漫着一种无形的紧张与肃杀。
渡过长江后,孙世振一行人并未感到丝毫轻松,反而如同踏入了另一张更为精细、却也更加危险的罗网。
官道上,漕运码头,甚至乡野间的岔路口,盘查的哨卡明显增多。
穿着号衣的官兵,神色各异,有的懒散,有的警惕,但目光扫视往来行人时,都带着一种审度的意味。
这些兵丁隶属南京守备、提督等不同系统,彼此间或许也有龃龉,但在盘查“北方来人”这一点上,却难得地保持着一致。
“停下!从哪里来?往哪里去?路引文书呢?”一处设在通往南京官道要冲的关卡前,一个挎着腰刀、面色黝黑的把总拦住了他们,目光锐利地扫过孙世振、朱慈烺,以及他们身后虽然尽力掩饰但依旧透着精悍之气的王承武、赵铁柱等人。
尤其在他们随身携带的、即使用布包裹也难以完全隐藏形状的兵刃上停留了片刻。
孙世振心中凛然,面上却堆起一丝恰到好处的疲惫与谦卑,他上前一步,微微躬身,将早已准备好的说辞流畅道出。
“回军爷的话,小人们是从北边逃难来的客商,家乡遭了兵灾,实在活不下去了。这位是小人的表弟,”他侧身指了指穿着粗布衣、低着头的朱慈烺。
“身子弱,这一路受了些风寒。我们这是去南京城投靠亲戚,谋条生路。”
他话语顿了顿,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为难之色:“至于路引…兵荒马乱的,在路上遗失了,还请军爷行个方便。”
说话间,他袖袍下的手极其隐蔽地一动,一小锭分量不轻的银子已经悄无声息地滑入了那把总虚握的手掌中。
那把总的手掌下意识地一掂量,黝黑的脸上神色不动,但眼神深处的警惕似乎松动了一丝。
他斜睨了孙世振一眼,又看了看脸色苍白、确实一副病弱模样的朱慈烺,以及后面那几个虽然精悍但此刻都低眉顺眼的“伙计”,哼了一声。
“北边来的?现在这世道,谁知道是真是假?看你们带着家伙…”
“军爷明鉴,”孙世振连忙接口,语气恳切。
“实在是路上不太平,遇见了好几拨溃兵和匪人,不得已才备着防身,绝无他意!到了南京地界,找到亲戚,自然就不需要了。”
那把总又掂了掂手里的银子,目光在孙世振看似诚恳的脸上转了几圈,最终挥了挥手,语气带着几分不耐:“行了行了,看你们也不像歹人,赶紧过去!别挡着道!后面还有要盘查的‘奸细’呢!”
“多谢军爷!多谢军爷!”孙世振连声道谢,暗中对身后使了个眼色,一行人立刻牵马低头,快速通过了关卡。
走出不远,还能听到那把总对手下兵丁的呵斥:“都打起精神!上头有令,严防北边流窜过来的奸细,特别是形迹可疑、携带兵刃的!”
孙世振后背渗出一层细密的冷汗。
有惊无险,这已是他们进入江南后遇到的第三处盘查。
每一次,都是靠着类似的说辞、朱慈烺恰到好处的“病弱”表现、以及最关键的白花花的银子,才勉强过关。
他携带的银钱本就不多,这一路打点下来,已消耗大半。
“表哥…”朱慈烺低低唤了一声,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他虽贵为太子,何曾受过这等盘问与审视?
每一次面对官兵,他都感觉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
“无妨,表弟,”孙世振立刻以“表弟”相称,既是提醒,也是安抚。
“快到地方了,坚持住。”在公开场合,他严守“表哥”的身份,语气关切自然;唯有在绝对安全的私下环境,他才恢复君臣之礼,一丝不苟。
接下来的路程,他们更加小心翼翼。
尽量避开大的城镇和驻军地点,宁愿绕远路,也多走荒僻小径。
夜晚宿营,必定选择隐蔽之所,哨探放出极远。
朱慈烺也飞速地适应着这种双重身份,在人前,他努力扮演一个沉默寡言、身体不适的逃难少年;只有在篝火旁,与孙世振独处时,他眼中才会流露出属于大明储君的深沉与思虑。
连日来的提心吊胆、风餐露宿,让所有人都瘦了一圈,神色憔悴。
但他们的眼神,却在压力下被磨砺得更加锐利。
王承武、赵铁柱等亲卫,更是将警惕刻进了骨子里,手几乎从未真正离开过兵刃。
终于,在一个天色灰蒙的下午,当他们穿过一片低矮的丘陵,绕过一座军堡之后,前方视野豁然开朗。
在地平线的尽头,一座宏伟巨城的轮廓,在江南氤氲的水汽中巍然矗立。
城墙蜿蜒厚重,雉堞如齿,望楼高耸,远远望去,犹如一头匍匐在长江之畔的庞然巨兽。
那便是南京,大明的留都,太祖高皇帝龙兴之地,此刻南方政治、经济的绝对中心。
“南京…到了。”孙世振喃喃道,声音中带着一丝解脱,也有一丝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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