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孙世振大营中那压抑凝重的气氛截然相反,十里之外,背靠丘陵、连营如山的李自成大营内,此刻却弥漫着一种混杂着轻松、得意与隐隐躁动的氛围。
中军大帐比孙世振的宽敞数倍,地上铺着厚实的毛毡,数盆炭火烧得正旺,驱散了帐外凛冽的寒意。
李自成解去了沉重的甲胄,只穿着一件锦袍,斜倚在一张铺着虎皮的宽大座椅上。
他身材魁梧,面庞因多年的风霜和最近的挫折而显得粗糙,但那双细长的眼睛里,此刻却闪烁着志得意满的光芒。
他手中把玩着一只缴获自某位明朝宗室的玉杯,里面盛着温热的酒。
帐下,几名心腹将领也大多面带笑容,气氛融洽。
“哈哈,那孙家小儿,不过如此!”李自成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随手将玉杯丢在铺着绸缎的案几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派些毛贼来挠痒痒,折损了些人手,便缩回去了。看来,之前在徐州,不过是走了狗屎运,碰上了多铎那鞑子轻敌冒进罢了!”
他语气中充满了对孙世振的不屑,以及对清军败绩的重新“解读”。
在他心中,早已将徐州的失败归咎于清军的傲慢和偶然因素,而绝非孙世振有什么过人的本领。
他甚至觉得,孙世振和他那个顽固到底、最终兵败身死的老子孙传庭一样,都是被“忠君”二字捆住了手脚的愚夫。
“他老子孙传庭,好歹还能在潼关跟咱们硬碰硬打一场。这小子,哼,比他老子更可怜!”李自成嗤笑一声。
“大冬天的,连手下儿郎们的冬衣都没备齐,就敢被那小皇帝朱慈烺逼着,跑到这江汉之地来送死?朱家小子这是多恨他,还是多看得起他?简直是让他来送死,以绝后患吧!”
帐内响起一片附和的笑声。
一位将领尽管脸色还有些苍白,也咧嘴笑道:“闯王说得是!那朱慈烺小儿,定是怕这姓孙的功劳太大,尾大不掉,借着咱们的手除掉他呢!这皇帝,跟他那吊死煤山的老子一样,心眼多,却尽干蠢事!”
李自成满意地点点头,这正是他乐于看到的分析。
他需要这种“敌方内部不和、主将被迫送死”的叙事,来进一步巩固自己这边的信心,也解释孙世振为何会“愚蠢”地在冬天发动进攻。
探马早已将孙世振军缺乏冬衣、士卒冻馁的情报传回。
这在李自成看来,简直是天赐的助攻。
“连老天爷都站在咱们这边!”他站起身,走到悬挂的简陋地图前,虽然他不甚精通此道,但大致态势还是明白的。
“孙小儿远来疲敝,饥寒交迫。我军十万,以逸待劳,背靠武昌粮仓,营垒坚固。他用什么跟我打?就凭他那点偷袭骚扰的伎俩?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任何花招都没用!”
他猛地一拳砸在地图上孙世振大营的位置,仿佛已经将其碾碎。
“此战,我军必胜!不仅要胜,还要赢得漂亮!要一口气吃掉他这三万人马,让天下人都看看,我李自成,还是那个能横扫天下的闯王!”
他的眼中燃烧起熊熊的野心之火。
徐州之战的阴霾,被这股重新燃起的斗志和眼前“唾手可得”的胜利前景驱散了不少。
击败孙世振,对他而言意义重大。
这不仅仅是一场军事胜利,更是重振“大顺”旗号,向天下证明他李自成仍有角逐天下资格的关键一战。
更重要的是,击败孙世振之后,他面前将呈现出一条无比诱人的道路——顺势东进,直扑南京!
那个他曾经梦寐以求、却最终功败垂成的江南繁华之地。
如今南明小朝廷初立,根基不稳,若能一举攻破南京,擒杀朱慈烺,那么富庶的江南便将落入他手。
到时候,凭借长江天险和江南财富,他的大顺政权,未必不能卷土重来,与北方的清廷、西边的张献忠再争高下。
这个念头让他心跳加速,热血沸腾。
必须尽快击败孙世振,时间拖不得!
然而,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霾,悄然掠过他的心头。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地图上“武昌”的方向。
他现在这十万大军,有八万是左梦庚“借”给他的,粮草补给也主要依赖武昌供应。
左良玉的这个儿子,可不是什么善茬。
双方现在的合作,纯粹是出于对清军和南京新朝这两个共同威胁的暂时需要,以及左梦庚想借他这把刀消耗孙世振的算计。
“左梦庚这小子……”李自成眯起眼睛,心中暗忖。
“他现在按兵不动,坐看我和孙世振厮杀,打的好算盘。若我胜了,他或许会继续合作东进,但分赃之时……若我战事不利,或者拖延日久,消耗过大,难保他不会有什么别的想法,甚至反过来……”
这种受制于人的感觉,让他很不舒服,也增添了一层急迫感。
他必须在左梦庚的耐心耗尽、或者看出什么端倪之前,干净利落地解决掉孙世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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