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芝龙,这位雄踞东南沿海、掌握着庞大海上贸易帝国的“闽海王”,此刻正独坐于书案之后,面色阴晴不定。
他手中紧紧攥着一份数日前从北方辗转送达的、字迹都因传递急促而略显潦草的密报,已然反复看了不下十遍。
密报的内容,如同惊涛骇浪,冲击着他数十年来在波诡云谲的海洋与陆地上建立的认知与判断。
南京新帝登基的血腥政变、孙世振以雷霆手段扫平江北四镇、以及最令人难以置信的——在徐州城,那位孙将军竟以区区数万新整之师,硬生生全歼了豫亲王多铎麾下二十万大军,其中还包括三万八旗,阵斩多铎!
“啪!”郑芝龙猛地将密报拍在案上,厚重的红木发出一声闷响。
他站起身,踱步到窗前,望着庭院中摇曳的芭蕉,眼神深处却是一片惊悸与算计交织的混乱。
他郑芝龙出身海寇,纵横四海,受招安后亦官亦商,积累下泼天财富与庞大船队,本质上,他信奉的是力量与利益,对陆地上那个早已腐朽不堪、处处掣肘的明朝朝廷,并无多少发自内心的忠诚。
朱明皇室?在他眼中,不过是又一个可以交易、可以利用,必要时甚至可以抛弃的“大主顾”罢了。
当崇祯自缢、北京陷落的消息传来时,他更多的是一种“果然如此”的漠然,甚至私下里已开始与北边有所接触,盘算着在新朝鼎革之际,如何保住甚至扩大自己在海上的利益。
南京那个仓促成立的小朝廷,在他看来,不过是另一群争权夺利的官僚和藩王弄出来的玩意,内斗不休,面对席卷而来的清军铁骑,覆灭是迟早的事。
他郑芝龙,早已做好了“顺应天命”的准备。
然而,徐州的战报,像一道撕裂阴霾的霹雳,将他所有的预想和算计打得粉碎。
那个名叫朱慈烺的小皇帝,登基手段之酷烈果断,远超他的想象。
马士英、江北四镇那些连他都觉得头疼的骄兵悍将,竟在南京被一锅端了。
这已经不是寻常的政变,而是一场彻底的清洗与重塑。
更可怕的是那个孙世振!
“数千精兵出南京,转战千里定江北,整合溃兵数万众,于徐州硬撼二十万清军……阵斩多铎……”郑芝龙喃喃重复着关键信息,背脊竟隐隐生出一股寒意。
这已不是“善战”可以形容,简直是战神临凡,用兵如鬼。
他郑芝龙麾下船队纵横海上不假,但陆战并非所长,手下几万所谓“郑家军”,多是他早年拉起的海盗班底和收编的各路杂牌,打打顺风仗、欺负一下卫所兵和地方民团尚可,真要对上能歼灭三万八旗精锐的虎狼之师……
他不敢细想。
孙世振能如此迅猛地平定江北,下一个整合兵锋所指,会是哪里?
盘踞武昌、同样桀骜不驯的左良玉?
还是……他这个远在福建,看似恭顺实则割据的“闽海王”?
以南京朝廷如今展现出的强硬做派和那孙世振鬼神莫测的用兵能力,一旦他们认为有必要统一号令,挥师南下,自己这点陆上力量,能挡得住吗?
逃到海上去?可根基地盘、陆上财富、家族基业怎么办?
难道真要一辈子漂泊海上,做回海盗 ?
就在郑芝龙心乱如麻、反复权衡之际,书房外传来沉稳的脚步声,随即是轻轻的叩门声。
“父亲,孩儿可以进来吗?”是长子郑森(即后来的郑成功)的声音,清朗而恭敬。
郑芝龙收敛心神,沉声道:“进来。”
郑森推门而入,他今年虽只二十出头,但身姿挺拔,面容英朗,眉宇间自带一股勃勃英气与书卷气,与其父的海霸气质迥然不同。
他自幼读书习武,受儒家忠义思想影响很深,对大明朝廷有着天然的认同。
“父亲,”郑森行礼后,目光扫过书案上那份略显凌乱的密报,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与激动。
“南京捷报,孩儿也已听闻。孙将军徐州大捷,阵斩虏酋,扬我大明国威,实乃社稷之幸!此正是天佑大明,中兴有望!”
他向前一步,语气恳切:“父亲,如今朝廷新立,锐意进取,陛下英睿,孙将军神武。我郑家世受国恩,父亲更蒙朝廷招抚,官至总兵,镇守闽海。值此国难兴复之际,正应率先上表,恭贺朝廷大捷,明确输诚,并请缨效力,以为东南表率!如此,既可全忠义之名,亦可保我郑家基业于朝廷新局之中啊!”
“糊涂!”
郑芝龙猛地转身,厉声呵斥,脸上因儿子的“天真”而泛起怒色:“你懂什么?朝廷?哪个朝廷?北京那个已经完了!南京这个,不过是侥幸逃脱的皇室子弟和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文臣武将弄出来的架子!你以为杀了马士英,打败了一次鞑子,就天下太平了?我告诉你,北边的鞑子皇帝已经坐稳了北京,多尔衮死了个兄弟,岂会干休?必定集结更强大的兵力南下报复!到时候,就凭南京那点地方,孙世振就算再能打,又能支撑多久?螳臂当车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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