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苑副庄那“定额租税,永不加赋”的新政,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石子,其荡开的涟漪,远不止于皇庄那两千亩地的范围。尽管主角与陈子龙刻意保持低调,将试点严格限制在皇庄之内,但这世间没有不透风的墙,尤其是当此事触及了某些人敏感的神经时。
皇庄周边,大片良田沃土,并非尽属皇家。更多的,是掌握在本地士绅手中。这些人家,或耕读传家,或官绅一体,凭借着功名优免和多年经营,兼并土地,蓄养佃户,早已形成盘根错节的乡土势力。南苑副庄的新政,虽然并未直接触碰他们的土地,却像一面镜子,照出了他们赖以生存的旧有秩序——高额且随意的地租,对佃户的人身控制——是何等的落后与残酷。更可怕的是,那“永不加赋”的承诺,像一颗种子,悄然在他们自己的佃户心中生根发芽,一种名为“比较”与“不甘”的情绪,正在悄然滋生。
这是他们绝不能容忍的!
率先发难的,是紧邻南苑副庄、拥有附近最大田产的致仕官员,王守仁(与心学大家同名,此为虚构)。他曾官至南京礼部郎中,致仕还乡后,俨然成为本地士绅的领袖。他联合了周边七八家有头有脸的乡绅,先是私下聚会,言辞激烈。
“诸位可曾听闻南苑副庄之事?”王守仁捻着胡须,面色阴沉,“太子殿下年少,被身边宵小蛊惑,行此‘定额’之法,看似仁政,实则是与民争利!”他将“与民争利”四个字咬得极重。
旁边一位姓周的乡绅立刻附和,愤愤道:“王公所言极是!他们皇庄把租子定得那么低,还说什么永不加赋,这让咱们的佃户怎么想?以后咱们还如何收租?难道也要跟着降租?这分明是要断咱们的根基!”
“不止如此!”另一个瘦高乡绅接口,眼中闪着算计的光,“他们还将抛荒地分给那些泥腿子去种,这更是荒谬!那些地,虽一时抛荒,焉知来日不会成为我等之产业?如今被那些贱民占了先,将来如何收回?太子此举,是纵容刁民,扰乱乡里!”
恐慌与愤怒在士绅之间蔓延。他们绝不能坐视这“歪风”蔓延开来,必须将其扼杀在摇篮之中!
明着对抗东宫和太子,他们自然不敢。但他们有更“高明”的手段。
很快,一纸联合状告便递到了大兴县衙,随后又通过关系,直达顺天府,甚至副本悄然出现在了都察院某位御史的案头。状告的罪名冠冕堂皇——南苑副庄庄头李福(他们自然不敢直接指摘太子,便将矛头指向具体执行人)“借新政之名,盘剥佃户,纵容庄客欺压乡邻,更兼与民争利,扰乱本地租佃常例,致使民怨沸腾,地方不宁”。
与此同时,一些阴暗的角落里,金钱与许诺开始流动。王守仁家的管家,找到了南苑副庄内几个平日里游手好闲、或是曾被庄头李福责罚过的佃户二流子。
“张老三,听说你在庄子上日子不好过啊?”管家皮笑肉不笑地递过去一小串铜钱。
张老三眼睛一亮,接过钱,讪笑道:“可不是嘛!新来的官老爷规矩多,哪有以前自在!”
“想不想出口恶气,还能再得点实惠?”管家压低声音,“过两日,你去庄子上闹一闹,就说新租税不公,庄头欺压你们,要求恢复旧制!事成之后,王老爷赏你十两银子,外加城外周老爷家肥田三亩的佃权!”
类似的诱惑,也摆在了其他几个目标人物面前。
于是,数日之后,一场精心策划的闹剧在南苑副庄上演。
正当陈子龙与张老坌等农社代表商议春耕水利之事时,以张老三为首的七八个佃户,突然聚集到庄院前,高声喧哗起来。
“不公平!新租税不公平!”张老三扯着嗓子喊道,脸上却没什么悲愤,只有刻意装出来的激动,“凭什么他张老坌家能租到好田,俺们就只能租劣田?定是尔等暗中勾结!”
“对!还有那农社,分明就是官家的走狗,帮着盘剥我们!”
“恢复旧制!我们要恢复旧制!”
“太子新政是害人政!我们不要!”
他们挥舞着胳膊,声音很大,却显得有些空洞和刻意。周围一些真正受益于新政的佃户闻声赶来,面面相觑,有人想反驳,却被张老三等人蛮横地推开。
庄头李福吓得面如土色,躲在陈子龙身后。陈子龙面色凝重,他一眼就看穿这绝非真正的民怨,而是有人背后指使。他试图上前解释,安抚,但张老三等人根本不听,只是按照事先排练好的脚本,反复高呼那几个口号,制造混乱。
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飞了出去。
“听说了吗?南苑皇庄那边,佃户闹事了!”
“说是太子殿下的新政惹了众怒,百姓不堪盘剥!”
“果然啊,年轻人想一出是一出,这新政到底还是行不通!”
士绅们操控的舆论机器开始发动,刻意模糊了“皇庄”与“民间”的界限,将一场蓄意制造的、小范围的骚动,渲染成“太子新政引发民怨”的普遍现象。都察院那位收了王守仁好处的御史,更是迫不及待地上了一道奏疏,以“风闻”为由,弹劾太子身边人“妄改祖制,骚扰地方,激起民变”,虽未直接指摘太子,但字里行间,已将南苑之事与东宫新政牢牢绑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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