户部衙门深处的议事厅,窗扉紧闭,将春日最后一点暖意与光亮隔绝在外。厅内烛火通明,却驱不散那股混合着陈旧卷宗、墨锭与官僚威仪的沉闷气息。一场关乎“通州模式”命运的审议,正在此地悄然进行。
长方形的硬木条案两侧,泾渭分明。上首主位空悬,代表着缺席的皇帝天威。左侧,是以户部右侍郎张文渊为首的几位户部司官、主事,人人面色肃穆,面前堆着厚厚的账册文书,目光如探照灯般扫视着对面。右侧,仅有李嗣京一人,他官阶不过郎中,在此地显得势单力薄,但他腰杆挺得笔直,面前整齐摆放着通州河工的明细账册、工事记录以及那封已传阅朝野的捷报副本。他是东宫的代表,是这“新政”的执矛者,亦是今日众矢之的。
审议伊始,气氛便透着无形的紧绷。
张文渊轻咳一声,率先发难,他并未直接质疑捷报本身,而是将矛头指向了最基础的耗用数据。他拿起一份户部存档的、往年类似规模河工(尽管多是敷衍了事)的物料耗用记录,与李嗣京呈上的通州账册并置。
“李郎中,”张文渊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居高临下的审慎,“据通州所报,修筑堤防一里,耗用青石、石灰、木桩等物料,比之工部旧例,高出近三成。此中差异,作何解释?莫非通州物料格外金贵?还是……核算有所疏漏?”
(李嗣京内心:来了!果然从物料上找茬!旧例?那些旧例工程偷工减料,账目虚浮,如何能与殿下要求、臣亲自监工的实心堤坝相提并论!)
李嗣京面色不变,从容应答:“张侍郎明鉴。通州河工,奉太子殿下严令,务求坚固耐久,一劳永逸。所用石料,皆采自房山坚石,石灰选用上等,煅烧透彻,粘合力强。木桩更需粗壮挺直,入土丈余,以抗冲刷。此皆为确保河工质量,避免年年小修、数年大修之弊,实为长远计,所增之费,尽在于此。且所有采买,皆有商家契单、入库验收记录为凭,账目清晰,可供诸位大人随时核查。”他拍了拍手边那摞单据,底气十足。
一位户部主事立刻接口,语气尖锐:“即便物料质优,然人工耗费亦远超常例!据载,通州招募流民,每日工钱十文,口粮三升!此等待遇,几与京营正兵饷银相仿!流民乃待赈之饥民,给其活命之粮已属皇恩浩荡,何以给付如此‘厚饷’?此非靡费国帑,养其骄惰之心乎?”
(李嗣京内心:厚饷?每日十文、三升杂粮,仅够一家数口勉强果腹,谈何厚饷!若无此‘厚饷’吊命,那些饿得只剩一把骨头的流民,哪有力气去扛石挖土!)
李嗣京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愤懑,沉声道:“大人此言差矣!‘以工代赈’,核心在‘工’!若无足额工钱口粮,流民无力劳作,何以成工?通州流民,非是乞儿,乃是以劳力换取生存之资!此举非是养懒汉,正是激发其求生之志,化消耗为生产!且大人可曾细看治安卷宗?通州流民安置后,盗抢之案锐减,此‘厚饷’所换来的,岂非是地方安宁?若依往年施粥放赈,钱粮耗去,流民依旧无所事事,聚众生事,其耗费与隐患,岂是这区区工钱可比?”
他言辞恳切,数据与事实结合,一时竟让那主事语塞。
张文渊见状,眼神微冷,抛出了更刁钻的问题:“即便工料皆有缘由,然李郎中可曾算过,通州月余,耗银近两万两!若依此标准,仅陕西一省流民以百万计,所需钱粮便是天文数字!太仓库岁入不过三百余万,如何支撑?殿下仁心,固然可嘉,然为臣子者,岂能不虑及国家财力之限?此策纵有小效,然无法推广,与空中楼阁何异?”
这才是真正的杀招!将个案的成功,置于整个帝国财政破产的威胁之下。
李嗣京心头一紧,知道已到了最关键处。他挺直脊梁,目光扫过对面一众户部官员,声音清晰而坚定:“张侍郎!下官不敢妄议全国大政,然就通州而言,所耗银钱,并非纯然消耗!河工修成,可保京畿数年安澜,其避免之水患损失,其保障之漕运畅通,其安定之地方秩序,其活命之数万生灵,此等收益,岂是银钱所能衡量?更何况,目前所耗,内帑、东宫、勋贵捐输皆有贡献,并未全然动用国库正项!太子殿下曾言,理财之道,在于开源节流,而非坐困愁城!若只因眼前困难,便畏缩不前,否决良策,岂非因噎废食?”
他顿了顿,掷地有声地反问:“莫非,只因耗资甚巨,难以立刻推及全国,便连这已在通州证明行之有效、活人无数的善政,也要一并否定、扼杀吗?这究竟是审慎,还是……固步自封?!”
此言一出,满堂皆寂。
烛火噼啪作响,映照着张文渊等人阴晴不定的面孔。李嗣京这番话,已将争论从具体数据,提升到了为政理念和立场的高度。场面,彻底僵持。审议,陷入了泥沼。双方都无法说服对方,空气凝固得几乎能滴下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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