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的西暖阁里,龙涎香的气息沉甸甸地悬在空气中,与窗外透进的、略显灰蒙的天光交织在一起,非但未能令人宁神,反倒添了几分滞涩之感。崇祯皇帝倚在御榻上,面容比往日更显清癯,眉宇间锁着一段挥之不去的倦意与烦躁。他手边堆着的奏疏像一座小小的山丘,其中几份,赫然是都察院御史弹劾首辅温体仁“擅权植党”的,以及几位翰林官为钱谦益鸣冤、指斥温体仁“构陷忠良”的辩疏。
主角肃立在御案前数步之地,屏息静气。他今日被突然召见,心中已预感到并非寻常问对。父皇近来因辽东战事、陕西民变以及朝中无休无止的攻讦而心力交瘁,眉心的“川”字纹路愈发深了。
崇祯的目光并未落在奏疏上,而是有些空茫地投向殿角的鎏金仙鹤香炉,半晌,才缓缓移至少年太子身上,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与疲惫:“皇儿,近日读书,可有进益?”
“回父皇,儿臣近日在读《资治通鉴》,于前代兴衰之迹,略有所得。”主角躬身回答,语气平稳。
“嗯,《通鉴》是好书。”崇祯似乎漫应了一声,手指无意识地在榻沿敲击了两下,忽的话锋一转,语气平淡,却如一块巨石投入看似平静的湖面,“如今朝中,于温体仁与钱谦益二人,颇多议论。依你看来,二人孰贤孰劣?朕当何以处之?”
暖阁内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
主角感到自己的心跳似乎漏跳了一拍,背后骤然沁出一层细密的冷汗。来了!父皇果然将此等棘手的问题抛了过来!这绝非寻常考校,而是一个布满荆棘的陷阱。温体仁是现任首辅,权势煊赫,但树敌众多;钱谦益是东林领袖,名望极高,却因旧案革职,其追随者与温党势同水火。无论他褒贬哪一方,都意味着立刻卷入这旋涡的中心,不仅会得罪另一方,更会在父皇心中留下“结党”、“涉入朝争”的恶劣印象。父皇最忌恨的,便是臣下(尤其是储君)结交朋党,干预朝政!
电光石火间,无数念头在他脑中飞转。他想起温体仁那看似恭顺实则深沉难测的眼神,想起钱谦益门生试图接触东宫被他婉拒的过往,想起朝堂上两派互相攻讦、将国事置于私利之后的种种情状。他不能表态,绝不能!
他迅速收敛心神,脸上刻意浮现出几分属于他这个年龄应有的、恰到好处的茫然与困惑,微微抬起头,目光纯净地看向崇祯,声音带着一丝不确定的稚嫩:“父皇垂询,儿臣……儿臣惶恐。温先生是朝廷首揆,钱先生是文章宗师,皆是儿臣景仰的贤臣。儿臣年幼,于朝中诸位大臣的政见得失,实在知之甚少,不敢妄加评议。”
他略微停顿,观察到崇祯皇帝脸上并无不悦之色,只是目光深邃地看着他,便继续用一种努力思索、试图回答父亲考问的姿态说道:“儿臣只记得父皇平日教诲,为君之道,在于明辨忠奸,选贤任能,使贤者在位,能者在职。无论是温先生还是钱先生,想来……想来皆有其才学抱负。儿臣以为,父皇圣明烛照,自有决断。只要是于国有利、能为父皇分忧的贤才,父皇用之,便是朝廷之福,天下之福。儿臣……儿臣只知当以此为标准,为国选贤,至于具体何人,非儿臣所能知,亦非儿臣所敢议。”
一番话,说得看似懵懂,甚至有些辞不达意,却紧紧扣住了“为国选贤”这个大道理,将自己完全摘出了对具体人物的评价之外。既没有触怒任何一方,也符合他“年幼”、“潜心读书”的储君身份,更隐隐迎合了崇祯希望臣子(尤其是儿子)超越党争、唯才是举的期望。
崇祯静静地听着,脸上依旧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那敲击榻沿的手指不知何时停了下来。他深邃的目光在太子那张犹带稚气却又努力表现出庄重认真的脸上停留了许久。
暖阁内再次陷入沉寂,只有更漏滴答,一声声,敲在人的心上。
良久,崇祯才几不可闻地轻轻吁了口气,语气似乎缓和了些许,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意味:“你能作此想,懂得‘为国选贤’的道理,倒也……难得。”他没有再追问,也没有对温、钱二人做出任何评价,只是挥了挥手,“好了,朕知道了。你且退下吧,好生读书。”
“儿臣告退。”主角心中暗暗松了口气,知道自己这番谨慎的应对算是过了关。他恭敬地行礼,然后低着头,步履平稳地退出了西暖阁,直到走出殿门,感受到外面微凉的空气,才觉得背心的冷汗已被体温蒸干,留下些许凉意。
退出乾清宫,走在长长的宫道上,主角的心绪却并未完全平静。父皇今日这一问,绝非无心之举。这既是对他政治立场的试探,恐怕也夹杂着父皇自身在温、钱党争中的困扰与犹豫。自己虽然暂时以“藏锋”之策避开了直接的漩涡,但也再次清晰地意识到,自己身处何等险恶的环境之中。一言一行,皆需如履薄冰。
他抬头望向紫禁城上方那一片被宫墙分割的天空,目光渐沉。温体仁与钱谦益,无论孰是孰非,其争斗已然耗费了朝廷太多的精力。而他,绝不能在此刻被牵扯进去。他的路,不在党争,而在更深处。积蓄力量,等待时机,方是正理。
这次御前问对,如同一场无声的考核,他交上了一份看似平庸、实则险险过关的答卷。锋芒,还需继续深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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