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要求查阅内帑拨付用度账目的消息,如同在看似平静的宫廷湖面下投下的一颗深水炸弹,虽未立刻掀起巨浪,却让水下那些依附于旧有利益链条的生物们躁动不安。以钱太监为首的内帑管理团伙,开始了他们精心策划的“软抵抗”。
几日后,钱太监果然派人送来了几大箱所谓的“账册”。然而,当陈子龙带着几个识文断字的小太监在东宫偏殿内打开这些箱子时,一股陈腐的霉味扑面而来。里面的册子堆积如山,却杂乱无章,年份混淆,条目模糊不清。有的册子记录着万历年的旧事,有的则字迹潦草难以辨认,更有大量用途不明的“惯例开支”和语焉不详的“各色使费”,如同一团乱麻,根本无从查起。
“殿下,这……这如何看得下去?”陈子龙捻着被灰尘染黑的手指,眉头紧锁,对着前来查看进展的朱慈烺苦笑道,“分明是故意为之,不想让咱们看清!”
朱慈烺随手拿起一本册子翻了翻,看到上面诸如“端午节的‘避暑冰敬’”、“某宫娘娘生辰的‘添妆彩头’”等名目,嘴角泛起一丝冷意。他早就料到会是这样。
更绝的还在后面。当朱慈烺指名道姓要求调阅最近三年,涉及东宫器物采买、修缮的几本关键明细账册时,钱太监几乎是连滚爬爬地赶来,哭丧着脸禀报:
“殿下恕罪!殿下恕罪啊!老奴该死!库房……库房前日夜间屋顶渗雨,偏偏……偏偏就淋湿了存放那几本账册的架子,账册……账册尽数被水浸透,字迹模糊,粘连在一起,已然……已然毁了!”他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表演得情真意切。
“意外?”朱慈烺看着匍匐在地的钱太监,语气平静得令人心慌。
“千真万确的意外啊殿下!老奴已重重责罚了看守库房的小崽子们!可……可账册,确是救不回来了!”钱太监赌咒发誓,将责任推给了“意外”和“失职的下人”。
站在朱慈烺身后的刘凤祥气得脸色铁青,拳头攥得咯咯响,恨不得立刻上前踹这老阉奴几脚。这手段也太下作、太明目张胆了!
然而,朱慈烺却并未如刘凤祥预料的那般发怒。他静静地看了钱太监片刻,忽然,嘴角微微向上牵动,竟……笑了起来。
那笑容并非开心,而是一种洞察一切、带着几分讥诮的冷笑。
他挥了挥手,语气甚至显得有些轻松:“既是意外,那也是没办法的事。钱公公起来吧,以后小心些便是。”
钱太监如蒙大赦,又磕了几个头,这才战战兢兢地退下,后背的冷汗早已浸湿了内衫。
“殿下!他们……他们这分明是故意的!毁了关键账本,这账还怎么查?”刘凤祥忍不住愤愤道。
朱慈烺转身,看着窗外,淡淡道:“凤祥,他们越是这样藏藏掖掖,甚至不惜毁掉账本,恰恰说明——这账目里的问题,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大。他们怕了。”
他目光深邃:“这是好事。说明我们摸对了地方,戳到了他们的痛处。”
钱太监等人以为毁掉关键账本便能高枕无忧,但他们低估了朱慈烺的决心,也忽略了在庞大官僚(包括宦官体系)机器中,那些同样深受其害、或良心未泯的“小人物”。
就在账本被毁事件发生后的第三天黄昏,一个穿着陈旧青袍、身形干瘦、约莫五十多岁的老书吏,趁着四下无人,如同鬼魅般溜到了东宫侧门附近,找到了正在那里安排值守太监的刘凤祥。
老书吏姓文,在内帑账房混迹了大半辈子,性格懦弱,一直不得志,平日里只管埋头抄写,对钱太监等人的勾当心知肚明,却从不敢言语。此刻,他脸色苍白,眼神惶恐不安,双手紧紧抱在胸前,仿佛怀里揣着个烫手山芋。
“刘……刘公公……”文老书吏声音颤抖,几乎要跪下去。
刘凤祥认得他,是账房里一个不起眼的老实人,见状心中一动,连忙将他扶住,低声道:“文先生?你这是……”
“小老儿……小老儿有罪啊!”文老书吏带着哭腔,从怀里哆哆嗦嗦地掏出一本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略显破旧的册子,塞到刘凤祥手里,“这……这是那几本被‘水浸毁’的账册里,关于东宫近三年器物采买的……副、副本。是小老儿平日里怕出错,私下里偷偷抄录核对用的……”
刘凤祥眼睛猛地一亮,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赶紧将册子揣入袖中,压低声音:“文先生,你……你可知这意味着什么?”
“小老儿知道!小老儿知道这是杀头的罪过!”文老书吏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可……可钱公公他们,心太黑了啊!克扣得太狠了!太子殿下仁厚,要查账节俭,他们……他们竟敢毁账欺瞒!小老儿心里……心里实在不安!只求……只求殿下能看在小老儿主动呈报的份上,将来……将来若能……能饶小老儿一家性命……”他语无伦次,显然是经过了激烈的思想斗争才做出这个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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