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慈烺那份在朝堂掀起风波的条陈,其影响并未止于庙堂之上的唇枪舌剑。经由各种或明或暗的渠道,条陈的部分内容,尤其是那句直指军中积弊的“严核军功,应以歼敌有生力量、擒斩巨酋为重,而非单纯驱敌或虚报斩首”,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虽未掀起惊涛骇浪,却在京营底层那沉默的大多数中,漾开了一圈圈无声的涟漪。
京西,靠近校场的一处简陋酒肆内,几个穿着陈旧号褂、面带风霜之色的低级军官正围坐一桌,借着劣质烧刀子的辛辣,浇着胸中的块垒。气氛沉闷而压抑。
“听说了吗?宫里那位太子爷,前几日在朝会上,可是说了句硬话!”一个脸上带疤的把总压低声音,眼中闪着复杂的光。
“硬话?顶个屁用!”旁边一个络腮胡子的哨官猛灌一口酒,把粗瓷碗往桌上重重一顿,“上头的老爷们,该贪的贪,该扣的扣,该冒功的冒功,谁管咱们底下人的死活?”
“这次不一样!”疤脸把总凑近了些,“太子爷在条陈里明说了,要‘严核军功’!说不能光看赶跑了多少贼,还得看真砍了多少脑袋,抓了多少头目!”
“严核?”络腮胡子嗤笑一声,“怎么核?上次在密云外边跟一小股鞑子哨探碰上,老子带弟兄们拼死砍了三个真鞑子,脑袋都砍下来了!结果呢?报上去,功劳全他娘的被王守备那个远房外甥,那个只会躲在后面的怂包给占了!说是他‘临阵指挥若定,奋勇当先’!我呸!”他越说越气,眼睛都红了。
这时,角落里一个一直沉默寡言、身材敦实、名叫赵铁柱的哨官,缓缓抬起了头。他脸上有一道新愈的伤疤,从眉骨划到脸颊,显得有几分狰狞。他闷声道:“李大哥说的没错。上月剿匪,我带的哨弟兄死了三个,伤了五个,才把那股杆子的二当家给堵住宰了。首级是我亲手砍的。可报功文书上,首功却成了千总大人小妾的弟弟,说他‘骁勇善战,阵斩贼酋’?老子连口汤都没喝上,抚恤银子还被克扣了三成!”
他攥紧了拳头,骨节发白,眼中是压抑不住的愤懑与无奈。赵铁柱出身军户,没什么背景,全凭敢打敢拼和一点运气才爬到哨官的位置,但像这样战功被冒领、赏赐被侵吞的事情,他已记不清经历过多少次。满腔热血,早已被这冰冷的现实磨得只剩下麻木与不甘。
此刻,听到“太子爷”竟然在那么高的地方,说出了他们这些底层军官憋在心里不敢说的话,赵铁柱那死寂的心湖,仿佛被投入了一颗火种。虽然微弱,却带来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暖意和……共鸣。
“要是……要是真能像太子爷说的那样,‘严核’一下……”他喃喃自语,声音低得几乎只有自己能听见。
酒肆内的议论还在继续,话题渐渐从太子的条陈,延伸到了京营中那些凤毛麟角、真正能做到赏罚相对公正的将领身上。
“要说起来,咱们京营里,也不是个个都黑透了心肝。”疤脸把总叹了口气,语气中带着几分向往,“就比如……永平卫那边调过来协防的曹变蛟曹游击手下,听说规矩就严得很!”
“曹变蛟?”络腮胡子挑了挑眉,“可是那个在辽东跟着曹总兵(曹文诏)砍过不少鞑子脑袋的?”
“就是他!”疤脸把总肯定道,“听说他对手下军功核算极严,但也极公。每次战利品、斩获首级,都当众清点,记录在案,按实分配。谁敢冒功,被他查出来,轻则军棍,重则砍头!在他手下,是真能靠军功挣前程的!”
赵铁柱听得入了神。曹变蛟的名字,他听说过,那是真正在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悍将,没想到治军也如此严明公正。这与他们所在营盘里乌烟瘴气的氛围,形成了鲜明对比。
“要是能在曹将军那样的上官手下当兵,就是战死了,也他娘的值了!”络腮胡子感慨道,说出了在场许多底层军官的心声。
这些发生在酒肆、营房角落里的悄悄议论,如同地底暗流,看似微弱,却蕴含着改变的力量。太子朱慈烺“严核军功”的主张,借助这些深受其害的底层军官之口,在京营的土壤中悄然传播,虽然暂时无法改变大局,却无疑在许多人心中埋下了一颗种子——对公平的渴望,对现状的不满。
而这些细微的动向,并未逃过有心人的耳目。
东宫内,朱慈烺听着刘凤祥汇总来的、关于京营对条陈反响的零星汇报(其中自然包括了赵铁柱这类事例的模糊反映,以及曹变蛟治军公正的提及),脸上露出了深思的神色。
“赵铁柱……战功被冒领的哨官……”他轻声念着这个陌生的名字,内心OS:“这就是改革的基础啊!没有这些深受其害、渴望改变的基层支持,再好的政策也是空中楼阁。这个赵铁柱,可以留意。”
“曹变蛟……”他的目光变得更加锐利,“治军公正,悍勇善战,这可是难得的将才种子!看来,除了张世泽代表的勋贵体系,这些真正能打、且有原则的军中中层将领,更是需要重点关注和争取的对象。”
他意识到,自己的影响力,已经通过一份条陈,悄然从庙堂延伸到了行伍之间。虽然力量还十分微薄,但这是一个重要的开端。思想的种子已经播下,接下来,就是等待时机,浇灌它,让它生根发芽。
而像曹变蛟这样的名字,则被他郑重地记在了心中的“人才储备簿”上。未来的军事改革,乃至更远大的图景,都需要这样的基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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