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殿上那石破天惊的断言,如同在滚沸的油锅里又扔进了一块冰,引起的震荡和余波,足以让整个京城官场彻夜难眠。而对于抛出这个论断的朱慈烺本人而言,夜晚的东宫暖阁,才是真正验证判断、巩固信心的战场。
阁内烛火通明,驱散了窗外的沉沉夜色。宽大的紫檀木书案上,原本堆积的经史子集被暂时移开,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大幅的、略显陈旧的《大明寰宇全图》。地图上山川河流、府县关隘标注清晰,只是精度和细节远不如后世,但在此时,已是难得的战略宝物。
朱慈烺独自站在地图前,眉头紧锁,手中拿着一支自制的炭笔,目光在地图上由凤阳府(今安徽凤阳)向西北方向的广袤区域逡巡。
“高迎祥、张献忠……你们现在,到底在哪里?下一步,又会去哪里?”他喃喃自语,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尽管在朝堂上,他凭借“历史参考答案”笃定地指出了流寇西返陕西的动向,但那毕竟是宏观的、方向性的判断。真正的军事行动,涉及具体的路线、时间、兵力调配,充满了变数。他需要更细致的推演,才能让自己安心,也才能在后续可能出现的质疑中,拥有更充分的底气。
“首先,动机。”他用炭笔在“凤阳”处画了一个圈,又重重打了个叉。“他们刚刚干了票大的,把老朱家的祖坟都给点了,现在全大明的目光都聚焦在这里。崇祯再怂,也得拼了老命调兵围剿,不然没法跟天下人交代。凤阳周边,很快就会成为官军云集的险地。”
“所以,他们绝不会留在凤阳等着被包饺子。必须转移。”他的目光向西移动,“那么,去哪儿?”
“向东?是南直隶核心区域,富庶但水网密布,官军力量不弱,不利于流寇机动作战。而且靠海,容易被堵住。”
“向北?是山东、北直隶,离京师太近,那是找死。”
“向南?是江西、湖广,也可以考虑,但那里有左良玉等部官军,也不是最佳选择。”
“那么,最合理的去向,就是——向西!”炭笔沿着地图上的淮河向西滑动,划过河南南部,直指陕西东南部,“返回他们起家的老巢,或者与仍在陕西活动的李自成等部汇合!”
这个判断,与历史记载吻合,也符合基本的军事逻辑——流寇作战,向来是“走”字当头,避实击虚,寻找官军力量的薄弱环节和熟悉的根据地。
“路线呢?”他开始进行更具体的沙盘推演。
“从凤阳西撤,有几条路可选。”炭笔在地图上划出可能的路径,“第一条,走庐州(今合肥),经光州(今潢川)入河南,再经商州(今商洛)进入陕西。这条路相对直接,但需要突破官军在河南布防的一些关口。”
“第二条,向南稍微绕一点,走霍山、六安方向,利用大别山区的复杂地形掩护,再北上行进。”
“第三条,会不会胆子更大一点,向北绕行,假装奔袭徐州或开封,虚晃一枪,再突然折向西?”
他仔细分析着每一条路线的利弊,结合记忆中明末官军的大致布防情况(洪承畴主力在追剿,各地守军兵力空虚且战斗力堪忧),以及流寇行动迅捷、惯于流窜的特点。
“最大的可能,还是第一条路线,或者其变种。”他最终将炭笔停在庐州至商州这条线上,“这条路线上,虽然有关隘,但以目前河南官军的士气和布防,很难有效阻挡十几万(甚至更多)流寇主力的冲击。而且,这条路线相对较短,能最快速度返回陕西,与李自成部形成呼应。”
他仿佛能透过这张简陋的地图,看到那支由饥饿、愤怒和求生欲驱动的庞大武装,正如一股浑浊的泥石流,沿着他推断的路线,滚滚向西,践踏着沿途的一切。
“时间……他们动作会很快。”朱慈烺估算着,“必须在官军主力被吸引到凤阳周边之前,跳出包围圈。那么,现在这个时候,他们恐怕已经离开凤阳地界,正在河南境内某处疾行……”
一种奇妙的感受涌上心头。他,一个来自未来的灵魂,此刻正凭借超越时代的“先知”,在这深宫之中,试图捕捉并预判一支古代军队的脉搏。这感觉,既让人兴奋,也让人感到一种沉重的责任。
他知道,自己的这个判断,如果准确,将不仅仅是一次成功的“预言”,更可能影响后续的军事部署,甚至改变一些人的命运。
“殿下,”一个轻柔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带着一丝怯怯的试探,“夜深了,您……要用些夜宵吗?”
朱慈烺从沉思中惊醒,抬头看去,只见秋香端着一个红漆食盒,正站在门口,有些不安地看着他,又好奇地瞟了一眼铺满整个书案的巨大地图。
秋香的到来,暂时打断了朱慈烺沉浸式的战略推演。他直起身,揉了揉有些发酸的脖颈和腰部,这才感觉到腹中确实有些空落落的。
“拿进来吧。”他语气缓和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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