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年的春天,朝堂上因首辅更迭暗流涌动,西北军情时有急报,但紫禁城内的气氛,却因一次看似寻常的父子奏对,发生了某种更深层、更不易察觉的松动。
那是一个午后,乾清宫西暖阁内光影斜照,空气中浮动着澹澹的檀香与墨香。崇祯皇帝朱由检刚刚批阅完一批关于河南旱情与蠲免钱粮的奏章,眉宇间倦色难掩。侍立在一旁的王承恩觑见皇帝揉按额角,便轻声提醒是否要歇息片刻。
崇祯摆了摆手,目光落在御案一角那份来自南直隶、关于去岁赋税征收情形的例行奏报上,指尖无意识地敲了敲桌面。沉默片刻,他忽然开口,声音在静谧的暖阁中显得格外清晰:“王承恩,去东宫,传太子来。”
“是,皇爷。”王承恩心中微动,躬身退出。近来皇帝私下召见太子的次数,似乎比往年加起来都多。
不多时,朱慈烺便奉召而来。他今日未着戎装,只穿一身靛青色常服,身姿挺拔,步履沉稳,入内后依礼参拜:“儿臣参见父皇。”
“平身,赐座。”崇祯的语气比平日朝会上温和些许,指了指下首的绣墩。
朱慈烺谢恩落座,目光恭谨地垂视地面,等待父皇示下。他心中快速思忖着可能的议题——是御营扩编后的粮饷细目?还是“商务局”近来动静稍大引来了某些议论?亦或是陕西流寇又有新变?
崇祯却没有立刻切入正题,而是端起王承恩重新奉上的热茶,吹了吹浮叶,看似随意地问道:“御营冬训已毕,如今春操,可还顺畅?曹变蛟办事,可还得力?”
朱慈烺精神一凛,详细汇报了御营各营春操进展、新兵融入情况、以及火器营试射新式(燧发)鸟铳的初步效果,语气平实,数据清晰。崇祯静静听着,偶尔“嗯”一声,不置可否。
汇报完毕,暖阁内复归安静。崇祯放下茶盏,目光投向窗外,那里一株老海棠正抽出嫩红的新芽。半晌,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深思熟虑后的沉凝:
“京畿之地,经过去岁一番折腾,元气损伤不小。虽有将士用命,暂退虏骑,然疮痍未复,百业待兴。”他顿了顿,手指又敲了敲那份南直隶的奏报,“北地多艰,连年天灾兵祸,赋税难征,民力已疲。国库空虚,九边饷匮,朕……忧心忡忡。”
朱慈烺安静聆听,心中念头急转。父皇忽然感慨这些,绝非无的放矢。
果然,崇祯话锋似转非转,目光落回到朱慈烺身上,那眼神复杂,有疲惫,有审视,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近乎托付的意味:“然,祖宗基业,江山社稷,终究要维系。北地虽困,天下之大,尚有膏腴之地,可倚为根本。”
他略作停顿,仿佛在斟酌字句,每一个字都吐得缓慢而清晰:“南直隶,苏松常镇,天下财赋,半出于此。河网纵横,舟楫便利,民物丰阜,文教昌盛。乃国家之腹心,朝廷之命脉。此处……安,则天下大势或可稍安;此处若有不谐,则……”
他没有说完,但未尽之意,如同沉甸甸的铅块,悬在暖阁之中。朱慈烺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几分。南直隶!父皇主动提及此地,绝非偶然!
接着,崇祯说出了那句石破天惊、却又包裹在平淡语气之下的话:
“你的那些人,在那边……眼光不错。陈子龙,朕记得是今科进士?还有那个海商,叫林远的?办事还算妥帖。” 他仿佛只是在陈述事实,语调没有任何起伏,“南直隶,乃至江南诸省,情况复杂,官绅盘根错节,非熟悉情弊、用心做事之人,难以窥其堂奥,更遑论有所作为。”
他的目光在朱慈烺脸上停留片刻,那眼神深邃如古井,似乎要看透儿子的心思,又似乎只是随意一瞥。
“财赋重地,不可不察。”崇祯最后说道,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又重如千钧,“你在京中整军经武,固然是要务。然眼光……有时也需放远些。你的那些人,既然已在那边,便……可以在那边,多做些事。多看看,多听听,多……预备着。明白吗?”
暖阁内,檀香幽幽,时间仿佛凝滞。王承恩垂手立在角落,眼观鼻,鼻观心,仿佛一尊泥塑。
朱慈烺脑海中却似有惊雷滚过,瞬间贯通了许多关节!父皇这番话,绝非寻常感慨!他是在暗示,不,几乎是明示了!
第一,父皇清楚知道陈子龙、林远等人在南方的活动,并且默许,甚至……赞赏其“眼光不错”、“办事妥帖”。这意味着自己在南方的布局,不仅未被视作威胁或结党,反而得到了最高层的认可!
第二,“财赋重地,不可不察”,这是将关注南方的责任,部分地、含蓄地赋予了自己。
第三,也是最关键的一句——“可以在那边,多做些事。多看看,多听听,多预备着。”
“多做些事”是什么事?绝不仅仅是继续收集情报!这是在授权,允许他利用现有的人脉和渠道,在南方进行更实质性的经营和铺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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