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城还沉浸在新年伊始那点脆弱的平静与劫后余生的庆幸之中。西苑御营校场上的操练声依旧震天,蜂窝煤作坊的炉火日夜不息,“商务局”的账目上开始有了第一笔微薄的盈利,李福老工匠带领的团队,正在为第二支、第三支燧发枪样枪的稳定性而埋头苦干……似乎一切都在艰难却坚定地向着好的方向发展。朱慈烺的大部分精力,也依然投注在御营的整训、火器的研发以及如何为那“自筹”的半边天寻找更多财源上。
然而,一封来自陕西的六百里加急塘报,如同从西北刮来的一股凛冽寒风,勐地刺破了这层刚刚凝结起来的、薄冰般的平静。
塘报是经由通政司、兵部层层转递,最终按例抄送东宫一份的。当那份盖着陕西巡抚衙门和总督三边军务关防、字迹因匆忙而略显潦草的文书被送到朱慈烺案头时,他正在与刚刚升任“东宫商务局”主事的李嗣京,核算着上个月的收支。
“……殿下,西山煤场已稳定产出,通过咱们控制的几家皇店和城中新设的五个售煤点,正月上半月共售出蜂窝煤三千余担,炉具两百套,毛利约四百两。新酒作坊试制的‘烧春’已出三缸,醇烈异常,经英国公府等几家勋贵试用,反响颇佳,预计开春后可正式小量上市,定价……”李嗣京捧着账本,正说得兴起,却见朱慈烺的目光突然凝住,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沉了下来,捏着那份刚刚送到的塘报边角的手指,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殿下?”李嗣京小心翼翼地问。
朱慈烺没有立刻回答,他迅速地将那份不算太长的塘报又仔细看了一遍,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钉子,敲进他的心里。
塘报大意是:去岁(崇祯九年)秋,流寇巨酋李自成、张天琳等部,被官军围困于陕南兴安州车箱峡。峡长四十里,四面峭壁,官军壅土塞峡口,飞鸟难渡,流寇粮尽,马匹宰食殆尽,濒临绝境。李自成等人遂用谋士顾君恩之计,重金贿赂新任五省总督陈奇瑜左右,伪称愿降。陈奇瑜轻信其言,上报朝廷,并为流寇请饷,传檄所过州县预备粮草,更遣安抚官押送流寇出峡,命其返回原籍安置。结果,流寇甫出险地,立即尽杀安抚官及押送官兵,重新合股,连破麟游、永寿、灵台等七州县,声势复振,甚至有东向窥视西安府之势!塘报最后称,陈奇瑜已上疏请罪,朝廷震怒,然贼势已成,剿灭更为棘手云云。
“车箱峡……伪降……”朱慈烺低声重复着这两个关键词,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这段历史,他作为后来者,自然是知道的!李自成正是在车箱峡绝境中行此诈降之计,得以脱困,从此蛟龙入海,再难遏制,最终成为埋葬大明王朝的最主要力量之一!他本以为,自己这只“蝴蝶”扇动翅膀,或许能带来一些改变,至少京畿之战的结果已与原有历史有所不同。但他忘了,或者说,他此前主要精力被建虏牵制,无力他顾,导致历史的惯性,在远离他直接影响范围的陕西,依旧顽固地沿着原有的轨迹滑行!
李自成不但没死,没散,反而通过这次戏剧性的脱困,威信大增,实力很可能比原来历史上更早得到恢复和壮大!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大明王朝最致命的心腹之患,非但没有因为京畿的暂时胜利而缓解,反而可能提前进入狂暴增长期!内忧外患,两线作战的绝境,非但没有过去,反而以一种更清晰、更迫近的方式,摆在了他的面前!
“李主事,”朱慈烺的声音有些干涩,他放下塘报,看向李嗣京,“你方才说,蜂窝煤上月毛利四百两?”
“是……是的,殿下。”李嗣京察觉气氛不对,连忙应道。
“太慢了。”朱慈烺摇了摇头,目光锐利起来,“从下月起,扩大煤场规模,增募人手,在城南、城东再增设十个售煤点。新酒‘烧春’的定价,可以提高三成,优先供应给有实力的勋贵和富商。我们需要钱,需要更多的钱,而且要快!”
李嗣京一愣,虽然不明所以,但太子殿下语气中的急迫感他感受到了,立刻躬身:“下官明白!回去就重新拟定扩产和销售计划!”
“去吧。账目留下,我稍后细看。”朱慈烺挥了挥手。
李嗣京退下后,朱慈烺立刻命人传曹变蛟和刚刚伤愈归队、升任参将但还需静养的赵铁柱前来。
曹变蛟很快赶到,见朱慈烺面色凝重,心中一紧:“殿下,出了何事?”
朱慈烺将那份陕西塘报推到他面前。曹变蛟迅速浏览一遍,脸色也变得极为难看,尤其是看到“伪降”、“尽杀安抚官”、“连破七州县”等字眼时,这位沙场老将忍不住骂了一句:“陈奇瑜误国!昏聩至此!”
“现在骂他已无用。”朱慈烺走到悬挂的大明舆图前,手指重重地点在陕西的位置,然后缓缓向东移动,“李自成此番脱困复起,其势必然更炽。陕西糜烂,中原震动。若其与仍在河南、湖广流窜的张献忠、罗汝才等部遥相呼应,甚至合流……”他的手指又移向辽东,“而建虏虽暂退,然其主力未损,掳获颇丰,今冬明春,必会舔舐伤口,伺机再动。届时,我大明便是实实在在的两面受敌,内外交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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