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畿战事的尘埃落定,清军北撤的烟尘散去,胜利的欢呼与封赏的喧嚣也渐次平息。然而,战争的残酷印记,却以另一种更为持久、更为锥心的方式,留在了京城内外——那便是成百上千的伤兵,以及数千个再也等不到儿子、丈夫、父亲归来的破碎家庭。
御营军在此番血战中伤亡逾千,其中重伤者便有两百余众。这些曾经生龙活虎、在训练场上挥汗如雨、在战场上呐喊冲杀的儿郎,如今大多集中在西苑校场附近临时设立的几处“伤兵营”内。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草药味、金疮药的气息,以及挥之不去的血腥与脓秽味道。压抑的呻吟声、因疼痛而发出的嘶气声、医官和护兵匆忙的脚步声,构成了这里的主旋律。
朱慈烺没有忘记他们。封赏朝会后的第三天,他便决定亲自前往伤兵营探望。没有大张旗鼓的仪仗,他只带了曹变蛟、刘凤祥以及几名贴身侍卫,便装简从,踏入了这片弥漫着痛苦与坚韧的土地。
得知太子殿下亲至,负责伤兵营的医官和几名能起身的军官慌忙想要迎接,被朱慈烺摆手制止了。“不必拘礼,带孤去看看弟兄们。”
走进第一座充作病房的营房,光线有些昏暗。通铺上躺满了伤员,有的头上缠着渗血的绷带,有的手臂或腿脚打着夹板,裸露的皮肤上布满了狰狞的伤口和灼痕。看到太子进来,伤兵们挣扎着想坐起行礼,眼中充满了惊讶、激动,还有深藏的痛楚。
“都躺着,别动!”朱慈烺快步上前,按住一个想要起身却牵动伤口、疼得龇牙咧嘴的年轻士兵。他蹲下身,仔细看了看对方被白布包裹、仍有血渍渗出的断腿,轻声问道:“伤得重吗?医官怎么说?”
那士兵不过十七八岁年纪,脸色苍白,眼眶却红了,哽咽道:“回……回殿下,腿保住了,就是……就是以后怕是不能像以前那样跑跳了……”
朱慈烺心中一阵抽痛,拍了拍他未受伤的肩膀,温言道:“保住了命,保住了腿,就是万幸。好好养着,御营不会丢下任何一个兄弟。以后不能跑跳,还能做别的,识字、算账、管仓库,有的是用武之地。”
他又转向旁边一个伤了眼睛、蒙着布条的士兵,询问了他的姓名、籍贯,家中还有什么人。那士兵虽看不见,却听得真切,激动得浑身发抖,一五一十地回答。
朱慈烺就这样,一个铺位一个铺位地看过去,耐心地询问每个人的伤势、籍贯、家庭情况。他能叫出不少人的名字,记得他们来自哪个队,甚至能说出一些人在训练中的趣事或长处。这份用心,让所有伤兵都感到难以置信的温暖。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竟然真的记得他们这些卑微的小兵!
“殿……殿下……”一个微弱的声音从角落里传来。
朱慈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浑身裹满绷带、几乎看不出人形的伤员,正努力地侧过头。是赵铁柱!他伤得最重,肩胛的箭伤引发高热,伤口溃烂,医官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他从鬼门关拉回来,如今虽性命无碍,但极度虚弱。
朱慈烺急忙走过去,在赵铁柱的铺边坐下。“铁柱,感觉如何?”
赵铁柱独眼勉强睁开,往日里的凶悍被病弱取代,但他还是努力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声音嘶哑:“殿……下,死……死不了……就是……给您丢人了……躺在这儿……”
“胡说!”朱慈烺握住他未受伤的右手,那手因发热而滚烫,“你是御营的英雄,是孤的骄傲!沙河堡没有你第一个冲进去,成不了事!好好养伤,御营参将的位子,还等着你回来!”
参将!赵铁柱独眼中闪过一丝光亮,随即又暗下去,喃喃道:“俺……俺这样子……还能带兵吗……”
“怎么不能?”朱慈烺语气斩钉截铁,“你的勇猛,你的经验,就是最大的本钱!就算不能冲锋陷阵,也能给新兵讲讲怎么打仗,怎么活下来!御营需要你,孤也需要你!”
这番话,给了赵铁柱莫大的鼓励。他喉头滚动,想说些什么,却终究没说出来,只是紧紧反握了一下朱慈烺的手,独眼中似乎有水光闪动。
探望完重伤区,朱慈烺又去看望了那些伤势较轻、能够活动的伤兵。他看到有人在互相搀扶着练习走路,有人在努力用未受伤的手练习书写(这是朱慈烺之前要求军中推广的),心中既感欣慰,又觉责任重大。
随后,他将所有能聚集起来的伤兵,以及伤兵营的医官、护兵、军官,都召集到营房前的空地上。
站在一个简易的木台上,朱慈烺望着台下那一张张或缠绷带、或拄拐杖、却依旧努力挺直脊梁的面孔,心中涌起强烈的责任感。他清了清嗓子,声音清晰地传开:
“弟兄们!你们辛苦了!”
台下寂静无声,所有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京畿一战,我们御营打出了威风,守住了京城,逼退了建奴!这份功劳,是你们用血、用汗、用命拼出来的!朝廷有封赏,那是你们应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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