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象升的赠言犹在耳畔回响,“刚柔并济”的思索尚未停歇,一封来自数千里之外、染着江南烟水气的密信,被刘凤祥小心翼翼地呈送到了朱慈烺的案头。信使是陈子龙派出的心腹家人,风尘仆仆,跨越山河,将南方的气息与情报带回了这北方的权力中心。
信匣打开,是厚厚一叠笺纸,陈子龙那熟悉的、清劲中带着几分飘逸的行楷映入眼帘。朱慈烺摒退左右,就着窗外透进的秋阳,仔细阅读起来。这不仅仅是一封书信,更是他布局南方、为未来谋划的重要一环。
“臣子龙谨拜殿下:自别京师,南渡已近一载。奉殿下密令,探查江南情势,今略有所得,冒死以闻……”
信的开篇,陈子龙便直入主题,语气凝重。
他首先描绘了江南的经济富庶,字里行间却透着一股隐忧。“……三吴之富,甲于天下。苏杭丝帛,淮扬盐利,岁入以百万计。市舶之利,虽为海禁所限,然私贸不绝,番银流入,不可胜数。金陵、苏州、杭州诸府,闾阎扑地,舳舻蔽江,商贾云集,笙歌达旦。其繁华奢靡,十倍于北地遭蹂躏之残破……”
然而,这富庶之下,却是触目惊心的**与资源的巨大浪费。“……然江南财赋,能实输太仓、充九边之用者,十不及五!各级官吏,视国库如私帑,层层盘剥,火耗、淋尖、踢斛……种种名目,花样百出。豪绅巨贾,则与官府勾连,或诡寄田地,或逃避税役,富者阡陌纵横,贫者无立锥之地。所谓‘东南财赋地,江浙人文薮’,实则膏腴之地,尽养贪蠹与硕鼠!”
读到此处,朱慈烺眉头紧锁,心中既有愤怒,也有一种“果然如此”的冰冷。明末财政的崩溃,根源之一就在于此。
接着,陈子龙将笔锋转向了他探查的重点——江南武备。结果更是令人心惊。
“……江南承平日久,武备之弛,已达极致!南京守备衙门,额设官兵数万,实则空额大半,老弱充斥。孝陵卫乃太祖陵寝护卫,亦仅存空名,士卒嬉游市井,不习战阵。长江水师,战船十存二三,且多年失修,朽坏不堪。水兵则多为市井无赖充数,仅知勒索商船,遇敌则望风而遁。”
他甚至还冒险实地探查了几处重要的江防要塞:“……镇江、江阴诸要塞,炮台锈蚀,弹药匮乏。守将或为纨绔子弟,或为暮气老卒,只知克扣军饷,酗酒赌博。问及防务,则茫然不知,或妄言‘长江天堑,虏骑岂能飞渡’?其麻痹懈怠,至于此极!若真有强敌叩关,臣恐……江南半壁,非国家之有也!”
这番描述,比朱慈烺想象的还要严重。江南的武备,已经不是松弛,而是几乎不存在!这让他更加坚定了必须掌握一支强大直属武装力量的决心,同时也为未来可能的南迁路线感到深深的担忧——这样的江南,真的能成为稳固的退路和复兴的基地吗?
信件的后半部分,陈子龙开始汇报江南的人心向背与士林动态。
“……江南士林,仍多沉溺于诗文唱和、讲学清谈。复社诸子,虽心怀忠义,慷慨激昂,然多不通实务,空论多于实干。于北地之危局,或隔岸观火,或徒呼奈何。更有甚者,竟以为只要朝廷‘澄清吏治’,‘重用正人’,则流寇、建奴可不战自平,实乃书生之见,误国不浅!”
不过,他也并非全无收获。在信的末尾,他笔锋一转,提到了一个关键人物,也让朱慈烺精神为之一振。
“……臣在南京,偶遇一贬谪官员,名孙传庭,字伯雅,白谷其号。此人曾任吏部稽勋郎中,因忤逆阉党(注:此处时间略有调整,为剧情服务)而罢官归里,如今隐居南京附近。臣与之数次长谈,观其人气度沉毅,学识渊博,尤精于刑名、军旅之事,常扼腕叹息时局,有经世之才,非寻常迁腐文人可比。”
孙传庭!朱慈烺心中一动。这可是明末历史上一位极具争议却又能力超群的人物,以治军严厉、作战勇勐着称,曾在陕西大败李自成,最后却因朝廷猜忌和孤立无援而战败身死。没想到陈子龙在江南竟然与他有了交集。
陈子龙继续写道:“……臣曾隐晦提及殿下在京整军经武、力抗建奴之事,孙白谷闻之,默然良久,而后慨然道:‘储君若能如此,实乃社稷之福。然庙堂之上,魑魅魍魉太多,恐非易与。’其言辞间,对殿下似有期许,然亦深怀顾虑。临别之际,他托臣向殿下转达问候,并言:‘望殿下善保此身,徐徐图之,勿使忠贞之士,再无报国之门。’”
这简单的问候与寄语,分量却极重!孙传庭虽未出山,但其态度已然明确:他关注着京师的动向,认可太子的作为,但也对朝中的阻力有着清醒的认识。这等于是在朱慈烺尚未与之谋面的情况下,建立起了一种精神上的联系和默契。这是一个极其重要的信号,意味着未来若有机会,这位能臣干吏,或许可以被引为奥援。
在信的最后,陈子龙总结道:“……殿下,江南确为财富重地,物产丰饶,民力可用。然其官场**,武备废弛,士风浮华,亦是不争之事实。若欲倚为根本,非大力整顿,去腐生肌,严修武备,凝聚人心不可。否则,纵有长江天险,亦不过是纸糊藩篱,难挡虎狼之师。臣在江南,必继续留心人才,探查虚实,以待殿下日后驱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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