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温暖如春的东宫暖阁,朱慈烺并没有继续沉溺于总结与展望。他深知,在这种信息闭塞的时代,任何决策都必须建立在尽可能充分的情报基础上。空想无益,实干为要。
“刘凤祥。”他唤道。
“奴才在!”刘凤祥几乎是应声而入,显然一直在外候着。经过这段时间的“锻炼”,他现在的反应速度和仪态都规范了许多,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恭谨,而非最初的惶恐。
“前几日让你整理的,关于京营各部将领、兵马员额、器械状况的听闻,怎么样了?”朱慈烺在书案后坐下,拿起一份陈子龙刚送来的、关于陕西灾情的简报,边看边问。这是他给刘凤祥布置的“课外作业”,旨在锻炼其信息筛选和归纳能力,同时也能从底层视角了解一些官方文书不会记载的情况。
“回殿下,”刘凤祥清了清嗓子,虽然还是有些紧张,但口齿清晰了不少,“奴才根据王公公那边偶尔透出的消息,还有宫里一些老资格侍卫、以及采办太监们闲谈时听到的,零零碎碎记下了一些。”
他掏出一本小册子——这是朱慈烺强制要求的信息记录本——开始汇报:
“京营三大营,名义上员额应有十万余,但……但据传实际能拉出来操练的,不足七成。吃空饷的现象,各营都有,尤以神机营和三千营为甚。”
朱慈烺头也没抬,“嗯”了一声,这在他意料之中。大明军队的**是系统性的。
“器械方面,除了守卫宫禁的勇士营装备尚可,其他各营的盔甲、刀枪多有锈损,火铳……就更别提了,十支里能有三四支打响就不错,还时常炸膛。前几日还有个笑话,说是神机营演练,放铳时伤着自己人的比‘打死’草靶子的还多……”刘凤祥说着,自己也觉得有些荒诞,忍不住咧了咧嘴,但看到太子殿下没什么表情,赶紧收敛。
“继续说。”
“是。将领方面,提督京营的襄城伯李守锜,年事已高,多不管事,实际事务多由下面的都督、佥事们打理。这些将领大多出自勋贵之家,或是用银子捐的官,真正知兵事的不多。倒是听说有个叫赵光远的参将,还算能干,就是性子直,不太受待见。还有个叫周遇吉的,是辽东调回来的,据说挺能打,但现在只是个小小的守备……”
刘凤祥絮絮叨叨地说着,虽然信息琐碎,来源也不够权威,但贵在真实,某种程度上比官方那套粉饰太平的文书更有参考价值。朱慈烺默默记下了赵光远、周遇吉这几个名字。
“嗯,知道了。记录得比上次有条理,继续留意,注意分辨真伪。”朱慈烺淡淡点评了一句。
刘凤祥脸上立刻放出光来,如同得了莫大的褒奖:“谢殿下!奴才一定用心!”
“去把陈子龙叫来。”
不一会儿,陈子龙快步而入,身上还带着一丝墨香,眼神明亮,充满干劲:“殿下,您找我?”
“陕西那边,情况如何?”朱慈烺放下手中的简报,直接问道。陈子龙现在主要负责整理分析从王承恩、李嗣京等多个渠道汇来的信息,尤其是关于流寇和灾情的部分。
陈子龙面色立刻凝重起来,展开自己带来的卷宗:“殿下,情况不容乐观。去岁至今,陕西北部、西部几乎滴雨未下,麦苗枯死,赤地千里。朝廷虽有赈济,但杯水车薪,且……层层克扣,到灾民手中寥寥无几。如今流民塞道,鬻儿卖女者不计其数,甚至……已有‘人相食’的惨剧发生。”
他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愤怒和悲悯。
朱慈烺沉默着。历史书上冰冷的文字,当通过这些渠道变成具体而微的描述时,带来的冲击力是巨大的。他能理解陈子龙这种热血青年的心情。
“洪承畴、孙传庭那边呢?”
“洪督师主力仍在追剿高迎祥、张献忠等部,虽有小胜,但流寇势大,飘忽不定,难以根除。且官军纪律……唉,有时甚于流寇,所过之处,百姓苦不堪言。”陈子龙叹了口气,“孙传庭大人已在陕西开始整顿兵备,招募乡勇,似乎想另辟蹊径,但粮饷奇缺,步履维艰。他上月曾上疏请求拨饷,被户部以‘国库空虚’为由驳回了大半。”
朱慈烺用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陕西这个火药桶,眼看就要捂不住了。高迎祥、张献忠还在流窜,李自成虽然暂时蛰伏,但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更重要的是,持续的干旱和朝廷的无力,正在源源不断地制造新的流民,为这场大火添加着燃料。
“杨嗣昌的‘四正六隅、十面张网’方略,朝中议论如何?”他换了个话题。
陈子龙露出些许不屑:“空有宏大构想,却无切实可行的细则,更关键的是,钱从何来?人从何来?不少官员私下议论,此策恐徒耗钱粮,逼反更多良民。而且……”他压低了声音,“杨阁老此举,未必没有借此巩固权位,打压异己的意图。”
朱慈烺点点头。杨嗣昌有能力,但私心也重,他的方略听起来很美,但在大明目前这架破车上,很难推行下去,反而可能加剧内部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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