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营大军离开龙泉峪预设阵地,按照预定计划,沿潮白河向东北方向做战术机动,意图进一步侦察虏骑主力动向,并寻找袭扰机会。队伍依旧保持着严整的行军阵列,但空气中已然弥漫开与昨日誓师时不同的凝重。初离京城的兴奋与初临战阵的紧张,在目睹了真实的惨状后,渐渐沉淀为一种更为深沉的东西。
行军不过半日,前方便传来了夜不收急促的警讯。不是遭遇敌骑,而是发现了被摧毁的村庄。
当朱慈烺和曹变蛟在亲兵护卫下赶到队伍最前方时,即便早有心理准备,眼前的景象依然让他们的心狠狠一沉。
那是一个原本应该宁静安详的河边村落,此刻却只剩断壁残垣。大部分茅屋、瓦房都被焚毁,黑色的焦炭兀自冒着缕缕青烟,刺鼻的焦糊味混杂着一种更令人作呕的腥气,弥漫在空气中。村口的土地被践踏得泥泞不堪,散落着破碎的瓦罐、撕裂的衣物,以及……凝固的、暗红色的血迹。
几具村民的尸体横陈在路旁,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的身首异处,有的被开膛破肚,死状凄惨。苍蝇嗡嗡地围绕着这些曾经鲜活的生命,贪婪地汲取着最后的养分。村中的水井旁,倒毙着更多的尸体,似乎是在取水时遭到了屠杀。一处较大的院落里,堆积着数十具被焚烧得面目全非的尸骸,如同小山,无声地控诉着施暴者的残忍。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只有风吹过废墟的呜咽声,以及火焰偶尔爆开的噼啪声。
“呕——!”队伍中,一些年轻的新兵忍不住弯下腰剧烈地呕吐起来,脸色惨白。勋贵观摩团中,几个养尊处优的子弟更是双腿发软,几乎站立不住,被同伴搀扶着,眼中充满了恐惧与难以置信。就连那些见惯了生死的老兵,如曹变蛟,脸色也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紧握的拳头上青筋暴起。
愤怒,如同野火般在三千御营将士心中燃起。他们紧咬着牙关,眼中喷射出仇恨的火焰,恨不得立刻找到那些制造惨剧的刽子手,将其碎尸万段。队伍中响起了一片压抑的、愤怒的低吼和咒骂。
朱慈烺骑在马上,感觉胸口像是被巨石堵住,呼吸艰难。他知道历史,知道清军入塞的残暴,但文字记载的冰冷数字,远不及眼前这炼狱般景象带来的冲击力万分之一。这就是他立志要守护的百姓,这就是他必须对抗的敌人!一股难以言喻的悲愤和责任感,如同岩浆般在他胸腔中奔涌。
然而,愤怒并未持续太久。在军官们的低声呵斥和约束下,士兵们渐渐安静下来。他们沉默地看着眼前的惨状,看着那些曾经和他们一样,有着父母妻儿,过着平凡日子的同胞,如今变成冰冷的尸体。那股炽热的愤怒,开始转化为一种更为冰冷、更为坚定的东西——那是刻骨铭心的仇恨,是保家卫国的决绝,是必须用敌人鲜血来洗刷的耻辱。
沉默,比之前的怒吼更令人窒息。士兵们握紧了手中的武器,指节因用力而发白,眼神中的冲动被一种沉静的杀意所取代。他们完成了从新兵到战士的第一次,也是最残酷的一次心灵洗礼。
就在这时,一阵微弱的、断断续续的哭泣声,从一堆坍塌的屋梁下传来。
走在队伍前列的队正赵铁柱,这个平日里有些粗豪的汉子,脚步猛地一顿。他循着声音,小心翼翼地扒开焦黑的木料和碎瓦。在废墟的角落里,他看到了一个约莫五六岁的男孩。
男孩衣衫褴褛,满身灰烬,小脸上布满了泪痕和污垢,一双大眼睛因为极度的恐惧而空洞无神。他蜷缩在角落,怀里紧紧抱着一只被烧掉一半的布老虎,小小的身体因为哭泣而不停地颤抖。
赵铁柱这个在训练场上吼声如雷、在杀威棒下眉头都不皱一下的硬汉,此刻动作却变得异常轻柔。他蹲下身,伸出粗糙的大手,想要擦去男孩脸上的泪水和灰土,声音沙哑地安抚:“娃儿,别怕……别怕……没事了……”
男孩似乎被他的动作惊吓到,哭得更厉害了,身体缩成一团。
赵铁柱没有再说话,他只是沉默地、笨拙地拍着男孩的后背。然后,他解下自己腰间的水囊,小心地喂男孩喝了几口水。看着男孩稍稍平静下来,依旧紧紧抓着那只残破的布老虎,赵铁柱的目光落在了自己那支打磨得锃亮的燧发枪上。他沉默地,用尽全身力气擦紧了枪身,手背上的青筋如同虬龙般凸起。那沉默中蕴含的力量,比任何咆哮都更令人心悸。
他一把将男孩抱起,用自己的披风将他裹紧,转身走向中军。
“殿下,”赵铁柱来到朱慈烺马前,声音低沉,“发现一个活口,是个娃娃。”
朱慈烺看着赵铁柱怀中那个瑟瑟发抖、如同受惊小兽般的孤儿,再看看周围这片人间地狱,心中一阵刺痛。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情绪。
“传令,”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却异常清晰坚定,“仔细搜索整个村落,看是否还有其他幸存者,尤其是妇孺。将所有找到的孤儿,集中起来,由后勤营妥善照料,随军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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