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太监事件如同一次精准的外科手术,既切除了东宫肌体上的一个脓疮,又未引起太大的炎症反应,反而让东宫在整个紫禁城的“生态位”发生了微妙而积极的变化。
内务府送来的下一批份例,无论是炭火、布匹还是日常用物,都恢复了应有的品质,甚至比以往还要略好上几分。送货的太监换成了一个面生的年轻人,态度恭谨得近乎谄媚,再不见之前的半分倨傲。东宫廊下再也看不到那些碍眼的湿炭或掺料炭,殿内终日温暖如春,银骨炭燃烧时散发的松香似乎都浓郁了些。
宫人们行走坐卧间,腰杆不自觉地挺直了几分,脸上也多了些鲜活气。他们或许不懂背后复杂的博弈,但最直观的感受是:跟着太子殿下,不受气了,日子好过了。这种实实在在的好处,比任何空泛的口号都更能凝聚人心。
而这一切变化的核心推动者——太子朱慈烺,却依旧是那副平静无波的样子。每日晨跑、看书、抄经、听刘凤祥汇报《东宫日志》和分析“东宫事件”,仿佛之前那场不见刀光剑影却凶险异常的博弈,只是他日常生活中的一段小插曲。
但刘凤祥知道,一切都不一样了。
他心中的激动和崇拜,如同沸腾的岩浆,几乎要喷薄而出。他看着殿下每日依旧穿着半旧的常服,用着简单的膳食,却谈笑间便让一个曾经趾高气扬的内务府管事太监灰飞烟灭,甚至还让对方感恩戴德!这份手段,这份心机,这份沉静如海的气度,彻底折服了他。
这日傍晚,朱慈烺批阅(翻阅)完刘凤祥整理好的、关于近期宫内各类信息的分析摘要后,将其放在一旁,揉了揉有些发胀的眉心。殿内烛火通明,银骨炭燃烧发出的轻微噼啪声,更衬得四周一片静谧。
刘凤祥伺候在旁,见殿下似有倦色,连忙上前,动作轻柔地为其斟上一杯热茶。他看着烛光下殿下那张犹带稚气却已显露出不凡沉稳的侧脸,心中百感交集,终于忍不住,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朱慈烺被这动静惊动,转过头,有些诧异地看着他:“凤祥?你这是做什么?”
刘凤祥以头触地,声音因为激动而带着哽咽:“殿下!奴婢……奴婢……”他一时竟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汹涌澎湃的心情,“奴婢以前只觉得殿下仁厚,待下宽和……经过此次之事,奴婢才真正明白,殿下乃是……乃是深谋远虑,智珠在握!奴婢能追随殿下,实乃三生有幸!奴婢……奴婢日后定当竭尽全力,万死不辞!”
他这番话发自肺腑,充满了士为知己者死的决绝。
朱慈烺看着他因激动而微微颤抖的肩膀,心中了然。他知道,经过这一连串的事件,自己在刘凤祥心中的形象,已经从一个需要小心伺候、或许有些“不同”的主子,彻底蜕变成了一个值得他全心追随、甚至寄托未来的“明主”。
这是好事。一个核心下属从“畏惧依附”到“心悦诚服”的转变,至关重要。
他没有立刻让刘凤祥起来,而是沉默了片刻,让这种情绪在空气中发酵。殿内只剩下炭火的轻响和刘凤祥略显粗重的呼吸声。
良久,朱慈烺才缓缓开口,声音平静而温和:“起来吧,凤祥。”
刘凤祥依言起身,依旧垂着头,不敢直视朱慈烺。
朱慈烺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目光似乎落在跳跃的烛火上,语气带着一种与他年龄不符的深沉:“凤祥,你觉得,我们为何能扳倒李太监?是因为本宫聪明?还是因为王承恩帮忙?亦或是……父皇的雷霆之怒?”
刘凤祥愣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回答:“自然……自然是殿下运筹帷幄,借力打力,陛下圣心独断……”
朱慈烺摇了摇头,打断了他:“这些都是手段,是过程,但不是根本。”
他放下茶杯,目光转向刘凤祥,眼神清澈而锐利:“根本在于,李太监和他背后的人,让下面的人‘怕’他们,却没能让下面的人‘信’他们,更没能让下面的人‘过得好’。所以,当他们失势时,无人真心为他们说话,甚至落井下石者众。”
刘凤祥怔住了,他从未从这个角度思考过问题。
朱慈烺继续道,语气平和却字字千钧:“凤祥,你要记住。在这深宫之中,乃至将来……我们想要做成事,离不开人。而要让人真心实意地追随你,为你所用,光靠威严和恐吓是不够的。那只能得到表面的顺从和暗地的怨恨。”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仿佛要将这句话刻进刘凤祥的骨子里:
“我们要做的,是让身边的人,过得更好。而不是让他们,更怕我们。”
“过得更好……而不是更怕我们……”刘凤祥喃喃地重复着这句话,内心仿佛被一道惊雷劈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出身贫寒,被迫入宫,在这等级森严、倾轧不断的深宫里,早已习惯了看人脸色、仰人鼻息的生活。他所认知的世界,就是上位者通过威严、惩罚和利益来控制下位者,下位者则通过畏惧、讨好和出卖来换取生存空间。“怕”,是维系这金字塔结构最普遍的粘合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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