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份奏疏,不再局限于某一具体战术或权宜之计,而是直指帝国危局的核心症结——军事力量的腐朽与失控,并提出了一个极具针对性,也极其敏感的解决方案:编练一支直属于皇帝、迥异于现有营兵卫所体制的“天子亲军”。
崇祯皇帝在初览这份奏疏时,几乎是下意识地感到了警惕与不适。“亲军”?内廷已有锦衣卫、京营名义上也直属皇帝,太子此言何意?是要另立山头,还是……他强压下心中的疑虑,仔细阅读下去。奏疏的行文,并未咄咄逼人,反而充满了忧国忧民的沉痛与条分缕析的理性。
奏疏开篇并未急于提出编练新军,而是以湫头镇之败为引,深刻剖析了当前明军之积弊,将其概括为“四失”:
“一失于纲纪废弛,将骄兵惰,令不行,禁不止,视国法如无物;”
“二失于协同无能,各镇拥兵自保,督抚调遣不灵,临阵如散沙,见死不救乃为常例;”
“三失于后勤崩坏,粮饷层层克扣,士卒面有菜色,器械破败不堪,空腹何以御敌?”
“四失于信仰沦丧,不知忠君爱国为何物,但知劫掠求生,兵匪难分,民心尽失。”
这“四失”如同一面面照妖镜,将明军从精神到物质、从高层到底层的全面腐朽,**裸地揭露在崇祯面前。他看得手心冰凉,因为这些指控,句句属实,甚至比他了解的更为触目惊心。
紧接着,奏疏笔锋一转,指出在如此内外交困、旧军已不堪用之际,若欲挽狂澜于既倒,必须“别开生面,另起炉灶”。
“夫非常之时,必待非常之人;非常之功,必待非常之器。今旧军之弊,积重难返,非雷霆手段不能涤荡。然雷霆未至,需有砥柱先立。臣愚见,当于京畿要地,仿古之‘北府兵’、‘岳家军’、戚继光‘戚家军’遗意,精选忠勇,编练一支小而弥坚、直隶陛下之‘天子亲军’**。”
奏疏详细阐述了这支“亲军”的构想:
一、建军之魂:忠君爱国,军纪严明。
“此军之选,首重忠悃。兵源可自边镇敢战老卒、京营尚有锐气者、乃至知根知底之良家子中遴选,务求身家清白,心向朝廷。入伍之初,便需明示:此军乃陛下之刃,社稷之盾,唯知有陛下,唯知有国法!” 奏疏强调,必须建立一套迥异于旧军队的、极其严苛的军纪条例,从日常操练到行军作战,从对待百姓到内部相处,皆有铁律,违者严惩不贷,以此锻造其“冻死不拆屋,饿死不掳掠”的钢铁纪律和崇高声誉。
二、建军之骨:编制新颖,训练为实。
摒弃卫所和旧营兵的臃肿架构,采用“小而精”的路线。初步构想,先编练一营,定额三千人(或更少,以示试点之意)。下设步、骑、炮(火器)、工(辅兵)诸队,各司其职,强调协同。训练务求“实战化”,反对花架子,每日皆需操练阵型、技击、火器射击、土木作业,粮饷必须足额、及时、直接发至士卒之手,确保其专心操练,无后顾之忧。
三、建军之器:装备精良,鼓励创新。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奏疏提出,亲军之装备,需优于常军。盔甲、兵器需选用上等材料,精心打造。尤其要重视火器,不仅装备现有之鸟铳、弗朗机,更应设立“匠作营”,招募巧匠,研究、改进乃至仿制西洋锐利火器,力求在装备上不落人后,甚至形成局部优势。
旧军队的利益网太密太深,牵一发而动全身。唯有另起炉灶,才能打破这僵局!这支亲军,人数不必多,但必须是种子,是模范,是未来新式军队的蓝图!它的存在本身,就是对旧军队最大的震慑和鞭策!
为了最大限度打消崇祯的疑虑,奏疏特别强调了“试点”与“可控”原则:
“此非欲尽废旧军,实为补偏救弊之试行。规模限定三千,驻于京郊,便于陛下亲自督察。一应官佐,皆由陛下简拔;粮饷用度,臣愿设法于东宫用度及皇庄羡余中挪支部分,不足再请内帑,绝不额外增加国库负担。但求陛下赐予名分,许臣以监督编练之权**,使此军得奉天子旌旗,以震宵小,以安民心。”
这最后一段,可谓用心良苦。限定规模、驻地近畿、皇帝亲自简拔军官、东宫分担费用……所有条款,都指向一个核心:确保皇帝对这支军队的绝对控制力,表明这并非太子结党营私之举,而是为巩固皇权、稳定社稷的忠贞之策。
崇祯皇帝合上奏疏,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他的内心在天人交战。太子的分析,切中时弊,提出的构想,也极具诱惑力。一支真正忠诚、能战的小型精锐,在如今这风雨飘摇的时局下,无疑是一根极具吸引力的救命稻草。尤其是太子主动提出由东宫分担费用、军官由自己简拔,大大降低了他的疑虑和财政压力。
然而,“兵权”二字,实在太过敏感。即便太子是他的亲生儿子,是国之储君,主动索要兵权,依然触碰了他那根最为敏感的神经。他担心此例一开,后果难料。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