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凉如水,月色如霜。
青川山脉深处,听松庐的院落里静得只能听见松涛阵阵,与檐下风铃偶尔发出的清脆一响。
那声响,像是叩在人心上的问禅,空灵而孤绝。
傅承砚就站在这片孤绝的月色里,身上那件在山下村口便利店买来的廉价夹克,早已被夜露浸得冰冷,紧紧贴着他僵直的脊背。
他已经在这里站了多久?
一个小时,或者更久。
自天光隐去,他便摒退了所有保镖和车辆,独自一人,如一个最虔诚也最卑微的信徒,徒步走上了这条被村民告知“权贵莫入”的崎岖山路。
每一步,都像踩在碎裂的心上。
山路尽头,听松庐的木门虚掩着,一盏暖黄的灯火从门缝里透出,像是一场温柔的陷阱,诱他走近,却又以无形的墙将他死死隔绝在外。
他不敢推门,甚至不敢再靠近一步。
他怕那扇门背后,是她更彻底的、足以将他灵魂都碾碎的冷漠。
体内的通讯器里,陈秘书的声音已经焦急得变了调:“傅总,欧洲那边已经乱成一团,董事会正在紧急施压,您再不出现……”
傅承砚抬手,干脆利落地关闭了通讯设备。
世界瞬间安静了。
只剩下他粗重而压抑的呼吸声,和那一声声仿佛要将他灵魂抽走的风铃。
他缓缓地,沿着院墙,找到了一个可以窥见院内景象的角落。
月光下,石桌旁,苏晚卿一身素麻布衣,正安静地点茶。
她的身旁,坐着那个眉眼干净的聋哑少女阿青。
没有了往日在他面前那小心翼翼的温婉,也没有了离婚时那哀莫大于心死的决绝。
此刻的她,清冷、专注,仿佛一位与天地对话的仙人,周身笼罩着一层凡人不可侵犯的圣洁光晕。
她执筅的手腕轻盈而稳定,在茶碗中搅动,击拂。
茶汤之上,细腻的乳白色泡沫渐渐浮起,聚而不散,宛如堆雪。
阿青在一旁看得入神,用手语比划着:【师父,茶沫好像云。】
苏晚卿的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意,那笑意澄澈,不染尘埃。
她放下茶筅,取过一支细长的茶匙,蘸着碗中浓稠的茶沫,在另一只空碗的碗底,轻轻画了一道线。
一道清晰、洁白、不容逾越的界线。
【这叫‘画界’,】她用同样温柔的手语回应阿青,【一碗茶,一座山,一个人,都有自己的界。】
【界内,是安宁;界外,是纷扰。】
她顿了顿,抬眸望向院墙外傅承砚藏身的暗影处,目光平静得像一潭古井。
【过界者,不渡。】
傅承砚的心,被这无声的三个字狠狠刺穿。
他看得懂她的手语。
当年,为了给他一个惊喜,她曾偷偷学了很久,只为在他某次烦躁的会议后,能无声地告诉他“辛苦了”。
可他当时是怎么回应的?
他只是皱着眉,冷冷地甩开她的手:“做这些无聊的事,不如多花点心思在你该待的位置上。”
如今,她用他曾鄙夷过的语言,为他画下了永世不得跨越的天堑。
院内,阿青似有所感,也顺着师父的目光望向墙外,澄澈的眼中露出一丝警惕和疑惑。
她比划着问:【师父,外面……有人吗?】
苏晚卿收回目光,将那碗画了界的茶推到阿青面前,声音轻柔得仿佛月下的风:“没有。”
她垂下眼帘,看着石桌上那个由她亲手制成的素胎茶碗。
那是用她失败婚姻的灰烬,和着青川山的观音土,在烈火中烧制而成的器物。
坚硬、粗粝,却也……再不会碎了。
她曾以为,将那些记录着卑微爱恋的茶方烧掉,是一种诀别。
可当她将那捧灰烬揉进泥土,当她亲手将它塑造成形,她才真正明白,有些痛,是烧不掉的,只能将它炼成骨血,成为自己的一部分。
不为铭记,只为警醒。
“赵伯,”她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夜色,“夜深了,关门吧。”
“诶,好嘞,小姐。”
守在后院的赵伯应声走出,苍老的身影带着一丝警惕,快步走到院门前。
“吱呀——”
厚重的木门缓缓合上,最后一道温暖的光亮也被彻底隔绝。
“哐当。”
门栓落下的声音,沉重地砸在傅承砚的心上,仿佛是为他的爱情,钉上了棺盖的最后一颗钉。
他再也支撑不住,高大的身躯顺着粗糙的土墙缓缓滑落,最终,屈膝跪倒在那片冰冷的尘埃里。
西装革履、杀伐果决的傅承砚死了。
站在这里的,只是一个失去了全世界的,叫傅承砚的男人。
他将头深深地埋进臂弯,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压抑了太久的、撕心裂肺的呜咽,终于从喉咙深处溢出。
他想起了那枚被她变卖的“深海之心”。
那是他母亲留下的遗物,他曾以为,将它送给她,是对她最大的恩赐与认可。
他却忘了告诉她,那枚戒指的寓意是:我把我的心,放在你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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