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种共鸣,起初微弱如错觉,却在接下来的三日里,变得清晰如铁律。
苏晚卿的心是一口古井,静得能听见山风拂过水面的每一丝涟漪。
而此刻,她的井中,映出了一道与她同频共振的影子。
第一日,她走过碎石滩,身后那道脚步声,踏在石子上的起落间隔,与她分毫不差。
第二日,她涉过浅溪,踩踏水底滑石的迟疑与稳定,也被那道影子精准复刻。
第三日,穿行于密林,她绕开垂落藤蔓的侧身角度,避让探出树根的抬足高度,身后的气息都如影随形,没有一丝紊乱。
他不是在追赶,他是在成为她的回音。
这是一种比紧随其后更可怕的渗透,一种无声的、试图将两个独立灵魂重新焊接在一起的偏执。
苏晚卿眸色一沉,不动声色。
第四日清晨,队伍出发时,所有人都察觉到了她的变化。
她的步伐变得出奇地缓慢,每一步都像在用脚底的皮肤去丈量土地的肌理,去感受地脉深处最微弱的搏动。
整个上午,他们行进的距离不足两公里,慢得让习惯了都市节奏的队员几近崩溃。
然而,午后骤雨初歇,当队伍踏入一片氤氲着潮湿雾气的密林时,苏晚卿的节奏陡然一变!
她像一头被唤醒的雌豹,身形陡然变得矫健而迅猛。
每一个动作都精准、利落,充满了一种原始的力量感。
她不再绕行,而是以最短的直线距离,在盘根错节的林间高速穿梭。
枝叶刮过她的冲锋衣,发出“沙沙”的急响,泥水溅上她的裤腿,她却毫不在意。
这是一场毫无预兆的极限测试。
傍晚,当队伍终于在一片开阔的河谷地带扎营时,所有人都累得瘫倒在地,大口喘息。
苏晚卿却仿佛没事人一般,绕着营地外围,看似随意地踱步。
很快,她在一处灌木丛后停了下来。
那里,有一串清晰无比的脚印。
与她留下的那些干脆利落的印记不同,这串脚印起初歪斜凌乱,深一脚浅一脚,显然是在密林中迷失了方向;而后又变得急促而狼狈,脚尖深陷泥土,脚跟却几乎没有着力点,那是强行提速追赶时才会留下的痕迹。
他跟丢了,然后又拼了命地追了上来。
苏晚卿静静地看着那串印记,从口袋里取出一枚随身携带的、用来测量茶树间距的黄铜小尺。
她蹲下身,在旁边一小块平整的沙地上,用铜尺的尖端,轻轻划出两条笔直的平行线。
她没有留下任何字,但那两条永不相交的线,就是最冷酷的箴言。
做完这一切,她起身,头也不回地走回营地。
风拂过她清冷的侧脸,带走一句低不可闻的叹息:“走得太紧的人,反而看不见路。”
这一夜,傅承砚彻夜未眠。
他没有去看那两条线,因为他早已在黑暗中感知到了她的意图。
挫败和恐慌像两只巨手,死死扼住他的心脏。
他第一次意识到,单纯的模仿和追随,是最低级的赎罪,也是最愚蠢的纠缠。
他把自己关在临时搭建的庇护所里,翻出了那本名为《足迹》的图册,以及过去二十一天所有的行程数据记录。
他将高精度GPS的路线图与他拓印下的每一个痕迹进行逐帧比对,用他那颗堪比超级计算机的大脑,疯狂地进行数据建模。
他强迫自己忘记“跟随”,转而分析“动因”。
她为什么在这里停留了十三分钟?
为什么在这里转身面向西北方?
为什么在这里俯身触摸了一片苔藓?
凌晨三点,当他将所有数据点与沿途的环境变量进行交叉分析后,一个惊人的规律浮现在他眼前。
她每一次超过十分钟的驻足,都对应着一种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的生命信号——蚁群在暴雨前的反常迁徙、某种喜阴苔藓因林间光斑移动而产生的瞬间反光、甚至一片落叶因地下真菌活动而加速腐烂的细微色差……
他懂了。她不是在行走,她是在与整座山林对话。
他瞬间推翻了自己之前所有的策略。
从那一天起,他不再跟在她身后。
他开始利用自己的体能优势,提前一天勘察她规划的路线。
他不再试图复制她的脚步,而是去预判她可能驻足的“对话点”。
他在那些地方设置好隐蔽的观测角度,用不同品类的茶灰——或涩、或甘、或苦——在不引人注目的地方,如叶脉的缝隙间、石块的背阴处,留下关于环境变化的标记,然后悄然撤离。
“此处南风将于午后偏转三度。”
“地下水位上升,前方洼地湿度增加。”
第三天,当苏晚卿在一处迎风的断崖边停下时,她俯身,拾起了一片被风卷至脚边的枯叶。
她的指尖微微一顿。
在枯叶那细密的叶脉之间,竟嵌着一点极其熟悉的、带着岩韵气息的褐色粉末。
那是武夷山大红袍研磨后的茶灰,是傅承砚书房里常年焚燃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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