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座无顶的茶亭,与其说是亭,不如说是一座囚禁时间的阵。
四根被风雨蚀刻过的老衫木立柱,撑起一片虚空。
地面没有铺砖,直接裸露着粗粝的山岩,苏晚卿亲手凿下十二枚铜钉,严格按照子午流注的穴位排布。
正午,阳光直射,铜钉发烫。
苏晚卿盘膝坐于阵眼中央,双目微阖。
她的右手搭在左手腕脉之上,指尖轻点,正在默数呼吸。
这是苏家秘传的“七息定钟法”,以自身的血脉流速,去丈量天地间最微小的误差。
旁边临时搭建的监测棚里,林工盯着心率监视器,脸色古怪得像吞了只苍蝇。
“太邪门了……”他压低声音嘟囔,“每次对面那个疯子点火前的0.3秒,老师的心跳频率都会自动拉高一档。这哪里是定钟,这分明是身体比脑子更记得那个男人的节奏。”
沈知节闻言,推了推眼镜,没说话,只是目光沉郁地看向窗外。
那是第七日。
按照之前的默契,正午十二点整,对面的云顶应该升起赤色狼烟。
然而,十二点已过,对面死寂如坟。
那座被暴雨冲刷得摇摇欲坠的山脊上,除了呼啸的风声,再无半点动静。
“出事了。”沈知节迅速调取卫星云图,脸色骤变,“刚刚云顶北坡发生次级滑坡,信号塔倒了。傅承砚现在的处境……”
“闭嘴。”
清冷的一声低喝,截断了所有的慌乱。
苏晚卿没有睁眼,甚至连搭在脉搏上的手指都没有颤动分毫。
她从袖中取出三枚茶饼,分别是一年的生普、五年的白茶、和二十年的黑茶,依序置于铜钉构成的“天地人”三才位上。
点燃一支线香,烟气不直上,反而贴地盘旋。
这是“岁时问讯术”。
茶性最灵,陈茶内部的微细孔隙能感知气压、湿度最细微的变化,那是现代仪器都无法捕捉的“势”。
时间一秒一秒流逝,空气凝固得令人窒息。
就在沈知节忍不住要冲出去救人的瞬间——
“咔嚓。”
那饼最老的二十年黑茶,表面突然崩开一道细如发丝的裂纹。
苏晚卿猛地睁开眼,眸底一片清明冷静:“他在切换备用电源,那是手动摇杆发电机,启动延迟……47秒。”
话音落下的刹那。
“轰——!”
对面云顶的废墟之中,一道赤色的焰火倔强地冲破雨幕,在灰暗的天空中炸开一团血雾般的红。
秒表上的数字定格。
不多不少,整整延迟了47秒。
林工张大了嘴巴,看看那饼裂开的茶,又看看神色淡然的苏晚卿,只觉得后背发凉。
这哪里是前妻,这分明是比那台发电机更了解傅承砚构造的精密仪器。
当夜,山风大作。
苏晚卿没有休息,她翻出了一张泛黄的图纸。
那是傅承砚大学时期设计的“风语旗阵”——一个被导师批为“毫无实用价值、甚至不如烽火台”的原始通讯系统。
依靠山风推动机械臂,带动旗帜挥舞,传递简单的信号。
“照这个做。”她将图纸拍在林工面前,“用竹骨做旗杆,轻便,反应快。”
林工虽然满头雾水,但执行力惊人。
次日清晨,狂风卷过山脊。
七面巨大的竹骨旗帜在苏晚卿身后猎猎作响,机械臂被风力驱动,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
旗面翻飞如蝶,在那看似杂乱无章的舞动中,拼出了一串极其规律的节奏。
那是摩斯密码。
“血型AB,Rh阴性。过敏源:松针花粉。童年烧伤:右肩胛骨下方三寸。”
这些,曾是她作为隐婚妻子时,每一次去医院体检都要小心翼翼帮他隐去的信息,也是他极力向外界隐瞒的软肋。
现在,她把这些秘密,大剌地写在了风里。
苏晚卿站在旗阵中心,看着对面山崖,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轻声道:“你看,只要把你那层虚伪的皮扒下来,你终于开始说人话了。”
云顶之上。
傅承砚跪在泥水中,手里紧紧攥着望远镜。
镜头里,那些跳动的旗语像是一记记耳光,又像是一把把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他所有的伪装。
她不仅记得,而且记得比他自己还要清楚。
他颤抖着手,通过之前那根横跨天堑的钢索滑轮,送回了一个小小的密封袋。
几分钟后,袋子滑至苏晚卿脚边。
里面是一片在此地绝迹的银杏叶标本。
叶脉被朱砂细细描过,竟是一幅人体经络图。
红线沿着心包经一路蜿蜒,最终停在“膻中穴”旁,那里被人为地点了一颗刺眼的红痣。
旁边有一行极小的批注,字迹因用力过猛而显得狰狞:“三年前高烧那夜,此处曾为你停跳三秒。”
苏晚卿指尖一颤。
她记得那晚。
他高烧不退,心脏骤停,她哭着给他做心肺复苏,按断了两根指甲,才把他从鬼门关抢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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