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股带着土腥气的山风,像是某种不祥的预兆,吹得人心头发紧。
傅承砚下意识地收紧了握着树叶的左手,那片脆弱的新绿在他掌心瞬间被碾碎,汁液浸出,带着一丝草木临死前的涩意。
天,暗得太快了。
不过是转瞬之间,远山的轮廓就被浓重的铅灰色云层吞噬,天地间仿佛被罩上了一块正在迅速吸水的巨大墨布,压抑得人喘不过气。
“要下大暴雨了!快,所有人下山!”林工扯着嗓子,冲队伍前方大吼,“这山里的天气说变就变,这种雨一下起来就没完,容易出事!”
他的话音未落,豆大的雨点便毫无预警地砸了下来,噼里啪啦地打在竹叶和人们的雨衣上,瞬间连成一片密不透风的雨幕。
山路顷刻间变得泥泞湿滑,能见度急剧下降。
原本还算有序的队伍开始出现一丝慌乱,孩子们的哭闹声和家长们的安抚声混杂在愈发狂暴的风雨声中,显得格外脆弱。
“别慌!都跟紧了!”苏晚卿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根定海神针,穿透了喧嚣的雨声,“阿墨,你带人护着孩子在前面开路!沈医生,你和温博士垫后,注意安抚大家情绪!”
她的指令清晰而冷静,让慌乱的人群下意识地找到了主心骨。
然而,这场暴雨的凶猛程度,远超所有人的预料。
雨,连着下了三天三夜。
雾溪寨仿佛成了一座孤岛,溪水暴涨,淹没了村口的石桥,通往外界的唯一道路被彻底切断。
通讯信号时断时续,最终彻底中断。
寨子里的气氛一日比一日凝重。
第三天下午,守在山坡上的林工连滚带爬地冲回了临时充当避难所的村委大院,脸色惨白如纸。
“不行了!后山那片坡体已经有小范围塌方了!”他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声音都在发抖,“我刚去看过,土质吸水已经饱和,出现了好几道裂缝!随时可能发生大规模滑坡!我们必须马上转移到河对岸那座地势更高的古庙去!”
“马上走!”
“快!收拾东西!”
“孩子!我的孩子呢!”
“撤离”二字像一颗炸雷,让本就紧绷的神经瞬间崩断。
就在众人手忙脚乱地准备转移时,一声尖锐的决绝哭喊刺破了雨幕:“我不走!我死也不走!”
是文茵,那个曾被前夫家暴的女学员。
她和另一名叫“小雅”的年轻女孩死死地抱着院子里的一根石柱,浑身抖得像筛糠,眼中是全然的崩溃和恐惧。
小雅的父母,就死于一场逃难途中的泥石流,她是被亲戚们“抛下”才活下来的。
“走?走到哪里去?!每次都说走,每次都是骗人的!最后还不是把我们扔下!”小雅的嘶吼带着血泪的控诉,“我哪儿也不去!就死在这里!”
“求求你们了,别赶我们走……”文茵则泣不成声,她的创伤记忆被彻底激活,仿佛每一次“转移”,都是一次被抛弃的前奏。
几个女学员想上去拉她们,却被她们像疯了一样又抓又咬。
“你们干什么!不要命了!?”林工急得双眼通红。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在苏晚卿身上。这一次,她没有沉默。
她拨开人群,走到那两个几乎与石柱融为一体的女孩面前。
雨水顺着她清冷的脸颊滑落,让她看起来像一尊悲悯的玉像。
她没有去拉她们,只是在她们面前的泥水里,铺开了一方随身携带的油布,又从阿墨递来的防水箱里,取出了那套她从不离身的汝窑茶具。
在这狂风暴雨、人人自危的时刻,她竟要在此地煮茶。
所有人都惊呆了。
傅承砚的心脏猛地一缩,他下意识地想上前阻止,却被沈知节一把按住。
沈知节对他摇了摇头,眼神凝重:“让她来。”
苏晚卿无视周遭的一切,她的世界里只剩下风、雨,和眼前这两个瑟瑟发抖的灵魂。
她点燃了防风酒精炉,幽蓝的火苗在风雨中顽强跳动。
温杯,置茶,注水,出汤……她的每一个动作都沉静如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仿佛她煮的不是茶,而是这世间的颠沛流离与人心惶惶。
第一道茶,她没有递给任何人,而是倾倒在地,看着茶汤混入泥水,瞬间无踪。
“这一杯,敬过往。”她轻声说。
第二道茶,她为自己斟了一杯,一饮而尽。
“这一杯,敬当下。”
第三道茶,她终于将两只温热的茶盏,轻轻放在了文茵和小雅抖个不停的手边。
茶汤澄澈,热气氤氲,在那片混乱和冰冷中,像两颗温暖的心脏。
“我不拉你们走。”
苏晚卿的声音,清晰地传入两人耳中,也传入在场每一个人的心里。
“但我保证,我会走在你们前面。”
文茵和小雅猛地抬起头,泪眼模糊地看着她。
那双清澈而坚定的眼眸里,没有催促,没有强迫,只有一种“我与你同在”的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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