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份宁静,对某些人而言,是良药,对另一些人,却成了催化剂,将深埋的脓疮催熟,直至无可避免地破裂。
茶塾开课的第三周,午后。
阳光正好,孩子们朗朗的诵读声和着风穿过竹林,一切都像是一幅田园牧歌。
然而,一声凄厉的尖叫,将这幅画卷悍然撕裂。
一名叫做“文茵”的年轻女学员,死死攥着手机,整个人从竹凳上滑落在地,面色惨白如纸,浑身抖得如同风中残叶。
她的手机屏幕上,还停留在通话界面,一个备注为“魔鬼”的号码,刚刚挂断。
“他又找到我了……他找到这里了……”文茵的瞳孔涣散,嘴里无意识地重复着,声音里是透骨的恐惧,“他说要带人来……要把我拖回去……”
周围的学员瞬间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安抚着。
沈知节医生第一时间上前检查她的状况,发现她已陷入了应激性的精神恍惚。
这是典型的PTSD发作。
文茵长期遭受前夫的家暴与精神控制,这次跟随苏晚卿入山,本是为了逃离和疗愈,却没想到,那片阴影还是如附骨之蛆,追了过来。
有人提议报警,有人说要立刻带她离开。现场一片混乱。
所有人都看向了苏晚卿,等待她的决断。
然而,苏晚卿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目光落在文茵颤抖的背影上,没有上前,没有开口。
她的沉默,像一口深井,让周围的嘈杂都显得虚浮。
几分钟后,文茵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猛地推开身边的人,疯了一般冲出茶棚,向着山林深处跑去。
“文茵!”
“快追啊!”
学员们惊呼着要去追,却被苏晚卿清冷的声音制止了。
“让她去。”
众人愕然。
“她心里那座山,比眼前这座更难翻。现在追上去,只是把她从一个笼子,逼进另一个。”苏晚卿的视线从文茵消失的方向收回,缓缓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今晚的课程取消。”
她停顿了一下,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村口的‘流转亭’,会点一盏灯。如果有谁,心里藏着一句‘未完成的道歉’,可以去那里说出来。说给山听,说给水听,说给……任何你觉得需要听到的人听。”
“听与不听,原谅与否,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亲口承认,你曾犯下的错。”
说完,她转身回到茶案前,开始有条不紊地收拾茶具,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未曾发生。
人群边缘,那个始终如磐石般沉默的高大身影,在听到这句话时,宽阔的脊背几不可察地僵直了一瞬。
夜幕降临,雾溪寨比白日更显静谧。
村口那座供人歇脚的简陋草亭,今日却与往常不同。
亭子中央,一盏孤灯如豆,散发着微弱而温暖的光。
苏晚卿坐在亭外不远处的一块青石上,身前是一炉即将熄灭的炭火,火星明明灭灭,映着她清冷的侧脸。
阿墨守在更远处的阴影里,像一尊沉默的护法。
第一个走进亭子的是个中年男人,茶塾的一名学员。
他对着空无一人的亭子,哽咽着向远在家乡、已经十年未见的儿子道歉,为自己当年的严苛与缺席。
接着,是村里的一位妇人,她对着寨子的方向,为自己曾因嫉妒而说过的闲话忏悔。
陆陆续续,竟有七个人走进了那方寸之地,将那些深埋心底、无处安放的愧疚,倾倒在这深山夜色中。
每一次讲述,都是一次艰难的自我剥离。
当第八个人影缓缓从黑暗中走出时,连风都仿佛停滞了。
傅承砚。
他没有穿白日里那身沾满尘土的冲锋衣,而是换上了一件干净的黑色衬衫,领口的扣子系得一丝不苟,透着他与生俱来的压迫感。
然而,他迈向草亭的步子,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重。
他没有走向亭子中央,只是站在了亭子的入口处,背对着苏晚卿所在的方向。
他没有看任何人,目光仿佛穿透了眼前的黑暗,望向了无尽的虚空。
全场死寂。
“我是傅承砚。”
他的声音,不再是商场上那种运筹帷幄的沉稳,而是像从胸腔最深处碾磨而出,带着砂砾般的粗粝与艰涩。
“三年前,我用我的傲慢、自私和猜忌,毁掉了一个女人……对我,也是对爱情本身,所有的信任和期待。”
他顿了顿,喉结剧烈地滑动了一下。
“我不为自己犯下的错辩解,那些伤害真实存在,无可挽回。我今天站在这里,不是为了求得谁的原谅。”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在场的几位女性学员,包括那位刚从林子里被找回来、双目红肿的文茵。
“我只是想……借这个机会,替那个曾经混蛋至极的自己,对你们,也对所有被辜负、被伤害过的女性,说一句。”
“你们的痛苦,不是你们的错。你们的爱,无比珍贵。你们……值得这世上最好的一切对待。”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