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分过后第三日,烬归堂山脚下,那封盖着陈旧火漆印的海外信件如一枚不祥的预言,被邮差悄无声息地留在了信箱里。
它静静地躺着,仿佛一头来自过去的幽灵,耐心等待着叩响那扇刚刚向春天敞开的大门。
然而,彼时的苏晚卿,对此一无所知。
她正独自一人,走入山后的那条荒径。
这条路,是她记忆中最深的一道血痕。
三年前的那个雨夜,她就是在这条路上,被抬下山,失去了腹中的孩子,也失去了对傅承砚最后的一丝幻想。
石阶上的青苔依旧湿滑,勾住脚踝的野藤带着记忆里的阴冷。
可她走得极稳,一步一步,像是在用脚掌丈量、抚平旧日的创口。
她手中提着一只素雅的旧陶罐,里面盛着新采的“问春园”头春嫩芽,叶片上还带着清晨的露水,鲜活得刺眼。
行至半途,她的脚步蓦地一顿。
前方,那座曾在三年前因山洪而断裂的木桥,赫然出现在眼前。
只是,它不再是记忆里那副腐朽残破的模样。
断裂处被坚固的榫卯结构悄然加固,桥面铺上了细密防滑的竹篾,甚至在粗粝的扶手上,还绑着一条早已褪色、却依旧能辨认出纹路的红绳。
那是她当年在病房的窗棂上,为未出世的孩子祈福时,亲手系上的。
风吹过,红绳在空中划出一道微弱的弧线,像一声无声的叹息。
苏晚卿的呼吸有那么一瞬间的凝滞。
她静立良久,没有去触碰那条红绳,只是走到桥边,打开陶罐,捻起一撮最鲜嫩的茶叶,洒入桥下潺潺的溪流中。
茶叶在水中打着旋儿,沉浮,而后顺流而下,奔向未知的远方。
“从此不回头,”她的声音轻得几乎要被风吹散,“也不再逃。”
这一幕,被远在百米之外,林工工作室的高清监控捕捉得一清二楚。
他没有惊动任何人,只是默默调出了园区外围的监控记录。
数据冰冷地显示着,在过去连续七个夜晚,傅承砚的身影都曾出现在这条荒径上。
他走得极轻,每一步都像在叩问脚下的土地,生怕惊扰了沉睡在此处的亡魂。
最后一个夜晚的凌晨四点,他停在了桥中央,解下腕上的手表,用手刨开泥土,将那块见证了他们分崩离析的百达翡丽,像埋葬自己的一部分心脏般,深深按入桥头的土壤里。
林工本能地想将此异常行为标记为“安全隐患”上报系统,可就在他即将敲下回车键时,屏幕上的画面切换到了次日清晨。
苏晚卿的身影再次出现。
她似乎是在寻找什么,最终,精准地停在了傅承砚埋下手表的位置。
她从随身的布包里,取出一株根系上泛着幽蓝微光的“承卿草”,小心翼翼地种了下去。
监控画面放大到极致,林工看见,那株兰草的根系一接触到土壤,便如有生命般自动舒展,精准地、温柔地缠绕住了深埋地下的冰冷表盘。
林工的手指僵在键盘上,许久,他删除了过去一周所有的监控记录和异常报告,然后在“问春园”最高权限的施工图上,用红色的电子笔批注了一行字:
“此路归S主控,禁用一切自动化干预。”
同一时刻,烬归堂东墙。
阿墨正清扫着“无声席”——那是堂内专为悼念逝者而设的席位。
他习惯性地拿起昨日苏晚卿摆下的那只空盏,却发现入手微沉。
盏底,积了一层极细的灰烬,是有人在此处焚烧过信纸。
阿墨的动作一滞。烬归堂规训,无声席前,只可默祷,不可留痕。
他那双看透了百年风雨的眼眸微微合拢,片刻后,却做了一个违反规训的动作。
他取来叶尖上的三滴晨露,小心地滴入盏中。
灰烬遇水,缓缓化开,竟奇迹般地显露出半个模糊的字迹。
那个字,是一个“人”。
而在它旁边,还有几个更模糊的笔画,依稀能辨认出“……不该让你一个……”的痕迹。
完整的句子不难猜测——“不该让你一个人进手术室。”
阿墨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他没有擦去字迹,反而将那只空盏转向西斜的阳光,让光线将那半个字照得无所遁形。
他对着空无一人的席位低语,声音里带着一丝嘲弄,一丝了然:
“以前你们把爱藏得密不透风,现在,终于敢把话说一半了。”
他转身回到账房,在那本刚刚宣布终结的规训旧册旁,添了一本新册。
首页上,他提笔写下第一条新规:
“‘无声席’即日起,可接收实物祭品。”
山脚下的医疗站里,沈知节正带着孩子们进行一场特殊的“情绪地图”绘制练习。
一个梳着羊角辫的小男孩,用黑色的蜡笔在白纸上画了一条蜿蜒曲折的小径,他指着画,大声说:“这是苏老师心里的洞!黑乎乎的,走过去会摔跤!”
旁边一个孩子立刻补充:“不对!上面已经开了花!我昨天看到苏老师走过去的时候,路边的小草都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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