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如晦,天幕被撕扯成混沌的灰。
这场狂暴的骤雨,竟足足肆虐了两个昼夜。
第三日清晨,天光乍破。
苏晚卿推开房门,第一眼望向的,便是那棵牵动她所有心神的小树。
“归卿木”安然无恙地立在雨后初霁的晨光里,洗去尘埃的嫩叶青翠欲滴,仿佛一夜之间又抽长了几分。
而那件被她用来护住树冠的亚麻外衫,此刻仍旧静静地披在上面,只是衣角被细心地掖好,显然有人在风雨最烈时加固过。
苏晚卿心中微松,提步走入湿润的茶园。
她走近小树,正欲伸手取下那件早已湿透的旧衫,眼角余光却瞥见不远处一道蜷缩的身影。
石阶上,傅承砚背靠着冰冷的岩石,就那么坐着。
他身上依旧是那套两天前冲入雨幕时穿的、价值不菲的手工定制西装,此刻却像一团浸透了水的烂泥,皱巴巴地贴在他高大的身躯上,狼狈不堪。
雨水顺着他墨黑的发梢滴落,划过他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颊。
他的嘴唇是骇人的青紫色,眼睫上凝着水珠,随着他每一次艰难而沉重的呼吸而轻颤。
他闭着眼,像是睡着了,又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已失去。
苏晚卿的脚步猛地顿住,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呼吸都漏了半拍。
他……在这里守了一整夜?不,是两个整夜!
就在这时,林工穿着雨靴,行色匆匆地从山路另一头赶来,手里还拿着湿度检测仪。
“苏老师!我来看看这雨对根系……”
他的话在看到傅承砚的瞬间戛然而止,脸色大变,三两步冲了过去,伸手就探向傅承砚的额头。
“糟了!”林工惊呼出声,那滚烫的温度几乎灼伤他的掌心,“傅总!傅总你醒醒!”
他用力摇晃着傅承砚的肩膀,可后者只是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身体软得像一滩烂泥,根本无法被唤醒。
“是老毛病复发了!”林工急得满头大汗,回头对苏晚卿喊道,“他这身体底子早就被掏空了,最忌寒气入骨!昨晚山里气温骤降,他又淋了两天两夜的雨,再这么烧下去,会直接伤及肺腑,到时候神仙也难救!”
苏晚卿站在原地,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雨后的山林,空气清新得刺鼻,混杂着泥土和草木的芬芳,可她闻到的,却全是三年前医院里那股消毒水的味道。
那时,他也是这样,为了在雪地里给她找一株据说能安神的稀有冬草,引发了旧疾,高烧昏迷。
她哭着求医生救他,而他醒来后看到她,说的第一句话却是:“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那时的痛,此刻依旧清晰如昨。
她看着他毫无生气的脸,看着他唇角的青紫,心中那座用恨意和冷漠筑起的高墙,在“会伤及肺腑”这几个字前,轰然裂开一道缝隙。
她可以恨他,可以折磨他,可以让他用余生来忏悔。
但她……不能让他死。
死,太便宜他了。
苏晚卿一言不发,沉默地转身,快步走回了烬归堂深处的居所。
林工看着她决绝离去的背影,心头一凉,以为她终究是狠下了心,正手足无措间,却见她很快又返了回来。
她手中提着一个古朴的药罐,另一只手抱着一叠厚厚的毛毯,脸上是前所未有的冷静与肃然。
“把他扶进去。”她声音清冷,不带一丝情绪,却有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感。
药庐内,炭火烧得正旺,陶土药罐里翻滚着深褐色的药汤,浓郁的药香很快驱散了屋内的寒气。
林工在一旁协助,笨手笨脚地按照苏晚卿的指示添加药材。
他看着那些他叫不出名字的根茎草叶,却敏锐地发现,这药材的配伍极为讲究。
除了几味霸道的祛寒主药,其中还有一味散发着奇异清香的辅药,他隐约记得,三年前傅承砚病重时,苏晚卿亲手为他调配的秘方里,就有这个味道。
趁着苏晚卿去为傅承砚擦拭身体的间隙,林工鬼使神差地溜进了她的书房。
他在一排排整齐的典籍中,抽出一本被翻得起了毛边的《伤寒杂病论》。
书页里,密密麻麻全是她清秀而有力的批注。
当他翻到“寒邪入里,阳气欲绝”一章时,目光被一行娟秀的小字牢牢吸住。
那一行字写在页脚的空白处,笔迹比旁边的注释要新得多,显然是近一两年才写下的。
“若再见他发病,当先以银针封穴固元,再以烈阳之药辅以安神定魄古方,急煎猛灌,或可挽回。”
林工拿着书的手微微颤抖,只觉得胸口一阵发闷。
他苦笑着合上书,小心翼翼地放回原处。
原来,她不是不在意。
她是把所有救命的本事,都悉数藏进了那深不见底的恨里,磨成了最锋利的刀,只为在阎王伸手的那一刻,能亲手把人抢回来。
烬归堂正堂,阿墨刚刚巡查归来。
他瞥了一眼祠堂中央的香炉,目光陡然一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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