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属的冷光在泥土深处沉寂下去,仿佛一个被强行按捺住的心跳,与那棵新生的茶苗一同,归于黑暗。
它承载着一个无人知晓的秘密,守护着一个尚未到来的春天,与整座山峦的脉搏融为一体。
立冬翌日,寒意初凝。
苏晚卿带着新一期的学员,来到了这片刚刚落成的白山茶园,进行每年仅此一次的“天地共采”茶仪。
学员们身着素衣,神情肃穆,在广阔的茶垄间散开,却无人敢靠近中央那棵被无形气场笼罩的幼苗。
苏晚卿的脚步最终停在了那里。
她凝视着这棵尚不及膝的茶树,它在寒风中挺立,脆弱却倔强,每一片新叶都仿佛在努力舒展,汲取着天地间稀薄的暖意。
良久,她缓缓蹲下身,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她从怀中取出一枚早已干枯卷曲的白山茶叶,小心翼翼地摊开在掌心。
那是三年前,傅承砚在无尽的误解与折磨中,唯一一次,笨拙地夹在滚烫茶巾里递给她的东西。
一片无言的茶叶,承载了太多说不出口的悔意与卑微。
她将这片枯叶轻轻覆在幼苗的根部,薄唇微启,声音轻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你说,要把心种进土里,等着它开花……”
“那我就让它,长成一棵树。”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身后,一道沉默的身影动了。
傅承砚不知何时已站在那里,手中握着一把崭新的铁锹。
他眼中翻涌着惊涛骇浪,却被死死压制,只余下深入骨髓的虔诚。
他没有说一个字,只是走到幼苗的另一侧,在她划定的无形界限之外,默默地,一铲一铲,挖出一道环形的沟渠。
动作精准而克制,仿佛一场无声的献祭。
他提起一个沉甸甸的麻布袋,将里面的东西缓缓倾倒。
那不是普通的肥料,而是一种灰黑色的、质地细腻的混合物。
那是他三年来,在他们失去孩子的医院里,每日带回的一抔土,混着他一千多个日夜里写下又烧掉的、未曾寄出的日记灰烬。
是他焚尽傲骨后,仅剩的残骸。
“轰——”
当那些混合着悔恨与思念的“骨殖”落入土中,整片土地仿佛发出一声沉闷的悲鸣。
四周的学员们只觉脚下一震,一股难以言喻的哀伤与磅礴的生命力交织着,从地底深处喷薄而出,让他们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脸上写满了敬畏与震撼。
几日后,林工拿着一份土壤检测报告,手抖得几乎捏不住。
他震惊地发现,幼苗根系所在的那一小片区域,土壤中富含一种浓度高到离谱的生物活性酶,其数值远超任何茶树生存所需的极限。
进一步的质谱分析,结果更是让他倒抽一口冷气——这些酶的分子结构,与人类在长期极端情绪波动下分泌的神经肽残留物高度吻合。
换言之,这片土地,是被无数个不眠的深夜,被一个男人跪地无声的忏悔、绝望的守望和滚烫的泪水,硬生生浸透、改变了化学构成。
那棵小茶树,就是从他跪碎的膝盖和淌血的心口上,长出来的!
林工颤抖着合上报告,翻到施工图的背面,用尽全身力气写下一行字:“此株命名‘归卿木’。养护准则:不可修剪,不可移栽,不可命名。”
最后三个字,他写得格外用力,仿佛一个承诺。
阿墨在“归卿木”前奉上晨香。
他惊异地看到,清晨的露水顺着嫩绿的叶尖滴落,竟在湿润的泥土上,自然而然地洇出了两个浅浅的字迹——见春。
那条他们曾并肩走过的荒芜小径,竟以这种方式,在这棵树下获得了新生。
阿墨没有像往常一样记录这等异象,反而转身取来一只最粗粝的陶碗,盛满前夜的雨水,恭敬地置于树下,仿佛在供奉一位无言的神只。
“从前你们把痛苦藏在心里,一个字不说。”他对着那棵小树低语,声音里带着一丝前所未有的释然,“现在好了,它自己长出来,开口说话了。”
当晚,他在烬归堂厚重的账册最后一页,用最郑重的朱砂笔,写下了最后一条堂规:“今岁‘烬归堂’正式闭园。所有规训,尽数归还天地。”
从此,这座山,再没有规矩,只有生长。
山下的儿童医疗站组织孩子们参观新茶园。
沈知节领着他们,远远地看着。
一个刚做完心脏手术的小男孩,挣脱开他的手,跑到“归卿木”前,好奇地仰头问正在检查土壤湿度的苏晚卿:“姐姐,这棵树这么小,它会开花吗?”
苏晚卿蹲下身,与他平视,清冷的眼眸里泛起一丝极淡的温柔:“会。但它开的不是花,是我们所有人都没哭完的眼泪,结成的果。”
孩子似懂非懂,却仿佛感受到了某种巨大的悲伤与希望。
他张开小小的双臂,笨拙地抱住了纤细的树干,用尽全身力气大声说:“你要快点长大呀!长大了,就不会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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