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后,清明。
雨后初霁,听松庐外的一切都被洗刷得清透如琉璃。
苏晚卿在庐中设下了最后一席茶。
消息早已传遍整个茶道界与“烬归堂”体系——随着最后一位掌握核心火候的陶艺大师齐伯于月前仙逝,“涅盘窑”将永久封存。
这是一个时代的落幕。
开窑的最后那一日,成了无数人记忆中无法磨灭的奇迹。
当窑门开启,众人惊骇地发现,这一窑所有的茶器,从杯盏到公道杯,釉面之下,竟都天然浮现出一缕缕淡墨般的兰草纹路。
那纹理并非画上,而是从胎骨中生长出来,清雅绝伦,仿佛封存了风骨与灵魂。
业界将这最后一批绝品命名为——“烬生兰”。
此刻,苏晚卿素手执壶,为自己注满的,正是其中一只烬生兰小盏。
她没有邀请任何客人。
这最后一壶,敬的是过往。
门外,阿墨、沈知节、温嫕等人静静伫立,谁都没有上前打扰。
他们知道,这是独属于苏晚卿的仪式。
她取出一只小小的烬生兰盏,看釉下兰纹在茶汤中微微摇曳,似活物。
而后,她将它递给身边一位即将奔赴雪域高原,接任新茶医驿站站长的年轻女孩。
“带着它走,”她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哪里都是家。”
女孩热泪盈眶,郑重接过,仿佛接过的不是一只茶盏,而是一份传承,一个信仰。
送走女孩,苏晚-卿回到书案前,翻开了那本厚重的《烬归纪事》副本,在最后一页,以清隽的簪花小楷,写下了最终句:
火会熄,茶不会凉。
笔落,一个时代画上了句点。
而在数千公里外的帕米尔高原,一场突如其来的泥石流,正爆发出神明般的怒吼。
新建成的“新芽”医疗站B区,与外界的通路被彻底截断。
傅承砚正在新站进行封顶前的最后一次巡诊,接到求救信号时,没有丝毫犹豫。
他带着两个当地向导,背着最紧急的药品,选择了最凶险的一条山路绕行。
当他们抵达被困山谷时,一个七八岁的藏族男孩为捡拾掉落的氧气瓶,失足滑向了暴涨的激流。
“别去!”向导的嘶吼被洪流吞没。
傅承砚的身影却如离弦之箭,在众人倒吸的凉气中,纵身跃入冰冷刺骨的洪水泥浆。
激流裹挟着巨石,狠狠撞在他的右腿上,一声沉闷的骨裂声响彻水底,那是三年前留下的旧伤,在这一刻彻底崩裂。
他却仿佛感觉不到痛,用尽全身力气将男孩奋力推向岸边,而自己则被卷入更汹涌的下游。
当人们将他从乱石滩中捞起时,他已陷入半昏迷,浑身是血,嘴里却还在喃喃自语,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把‘回溯茶包’……送到B区……要用雪山水……慢炖七日……”
送往军区总医院的直升机上,他的意识在黑暗中沉浮。
醒来时,窗外已是漫天星辰。
他没有问自己的伤势,只哑声问守在床边的护士:“那个孩子……怎么样了?”
“脱离危险了,您放心。”年轻的护士眼圈通红,“多亏了您……”
他闭上眼,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
良久,才又问:“今天……是什么日子?”
“春分。”
春分,昼夜等长,寒暑均衡。
他嘴唇微动,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侧过头,望向床头柜。
那里,静静放着一只茶盏,正是“烬生兰”。
盏身布满惊心动魄的裂纹,是救援队从他怀里取出的,他用身体护住了它,自己却几乎粉身碎骨。
此刻,裂纹盏中盛着半杯温热的茶,袅袅蒸汽升腾,如一句未说完的话,也如一声无声的叹息。
半月后,阿墨奉苏晚卿之命,前来整理傅承砚的“遗物”——这是傅承砚自己的要求,他将此次负伤视为一次彻底的退场,从此,世上再无傅氏继承人,只有一个在边境线上行走的普通医者。
在傅承砚那间简陋得过分的宿舍枕头下,阿墨发现了一本用牛皮纸包裹的手抄册。
翻开,熟悉的瘦金体,每一页的边缘,都带着冻伤干裂后渗出的暗红血渍。
册子名为——《烬归纪事·补遗》。
里面没有一个字提及他自己,记录的全是他亲眼见证、亲手施为的一次次“愈骨茶引”救治案例。
从病人的症状,到配茶的剂量,再到治愈后的恢复曲线,详尽到令人发指。
阿墨的手指颤抖着翻到最后一页,那里只有一行字:
“我不再想被她看见,只想她永远不必回头。”
一滴滚烫的液体砸在纸页上,迅速晕开。
阿墨将册子带回烬归堂,他想,这一次,他必须将它交到苏晚卿手上。
这是她应得的真相。
然而,在听松庐外,温嫕拦住了他。
这位冷静睿智的心理学博士,看着他手中那本承载了无尽血泪与深情的册子,轻轻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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