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极轻微的颤动,宛如一根无形的羽毛,轻轻搔刮着苏晚卿的心尖。
她没有动,只是静静地看着,直到那阵晨风彻底平息,干花恢复了死寂。
接连数日,苏晚卿每日清晨依旧会路过那片石砌花坛。
她从不刻意驻足,目光也从未在那朵风干的素心兰上停留超过一秒,却总会在巡园归来时,状似无意地弯腰,顺手拨去石缝周围冒头的新生杂草,指尖几乎要触碰到那脆弱的花茎,又总在最后一刻收回。
这微妙的距离,是她最后的防线。
第七日,清晨的薄雾比往常更浓。
苏晚卿照例走过花坛,眼角的余光却猛地被一抹异样的水光攫住。
她脚步一顿,缓缓蹲下身。
那朵早已干枯得如同标本的素心兰,其深褐色的花茎底部,竟沁出了一滴露珠般晶莹的湿润。
不是天降的露水,更非人工浇灌,那是一种由内而外、饱含生命力的微光。
她的指尖轻轻触上旁边的石块,那里的温度带着泥土深处的凉意,一股若有似无的、属于老梅树根系的气息,正从石缝深处悄然弥漫。
是那棵她亲手种下的梅树,它的根系不知何时已盘踞到此处,正用自己积蓄的微薄水分,悄无声息地滋养着这朵被遗弃的花。
万物有灵,竟至于此。
苏晚卿凝视了许久,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里,终于泛起一丝难以言喻的波澜。
她收回手,站起身,声音清冷得仿佛与这晨雾融为一体。
“你若真想活,就自己长出来。”
说完,她转身离去,步履没有半分迟疑。
当夜,烬归堂灯火通明。
苏晚卿在书房内,翻开了那本厚重的《烬归纪事》副本。
在记载着“涅盘窑”落成、齐伯“无相烬生”传世的末页,她用朱砂小楷,添上了一行极淡的字迹:
“有些东西,不必进屋也能生根。”
千里之外,风雪同悲。
傅承砚带领的医疗队被突如其来的暴风雪困在了海拔五千米的雪岭之上,被迫扎营。
帐篷外是撕裂天地的呼啸,帐篷内,队员们因高反而个个脸色煞白。
傅承砚的情况最是凶险。
连日的高强度跋涉早已耗尽他的体力,此刻,剧烈的头痛与窒息感如潮水般涌来。
他靠在角落,鼻息间插着氧气管,意识在清醒与昏沉的边缘反复挣扎。
他从贴身口袋里,摸出一个用防水袋层层包裹的硬物。
借着取暖炉微弱的火光,他展开了那张早已泛黄、布满折痕的纸片。
——那是他保留了多年的,离婚协议的复印件。
这张纸,他从未真正打开看过。
它像一道刻在灵魂上的符咒,提醒着他犯下的罪孽,是他自我惩罚的刑具。
而今夜,在这片随时可能埋葬一切的雪域,他第一次,将它缓缓地、完整地平铺在了自己的膝盖上。
他的目光逐字逐句地滑过那些冰冷的条款,最后,定格在末尾。
乙方:苏晚卿。
三个字,笔画清瘦,却透着一股决绝的力道。
他凝视着她的签名,看了很久很久,嘴角竟毫无征兆地,逸出一声极轻的笑。
那笑声里没有苦涩,没有悔恨,只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淡然。
他抬起手,用冻得僵硬的手指,将那张纸,一点一点,无比珍重地折成了一只小小的、形态逼真的纸兰花。
然后,在所有人都陷入昏睡的寂静里,他将这只承载了他半生偏执与悔恨的纸兰,轻轻投入了眼前的取暖炉。
火焰轰然舔舐而上,瞬间将那泛黄的纸张吞没。
“我终于,”他对着那跳动的火光,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低语,“不是来求你看见我的。”
火光映在他深邃的眼底,那里面没有泪,只有一片被焚尽傲骨后的澄澈。
次日破晓,风雪骤歇。
队伍迎着第一缕阳光继续前行,没有人发现,傅承砚背包最内侧的夹层,已经空了。
与此同时,烬归堂的档案室深处,阿墨正在进行年度盘点。
当他打开编号“归100”的恒温防水箱时,眉头微微蹙起。
箱内,那枚属于傅承砚、芯片早已被强制休眠的怀表,静静地躺在丝绒垫上。
然而,入手的感觉却有些不对劲——它的外壳温度,竟常年维持着比室温略高零点几度的状态。
物理上,这绝无可能。
阿墨沉吟片刻,拨通了温嫕的电话。
听完他的描述,电话那头的临床心理学博士沉默了许久,给出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建议:“不要拆解,对我授权,进行一次非侵入式的微观生物电波扫描。”
扫描结果在三天后传回,数据模型诡异得让温嫕都感到了震惊。
怀表内部,确实残留着一种极微弱、却持续不断的生物电波模式。
经过与医疗联盟数据库内的匿名健康档案进行比对,其波动频率,与傅承砚近三年来所有语音记录中被捕捉到的、背景音里的呼吸节奏,高度吻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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