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听松庐内万籁俱寂,唯有书房的灯火,如一颗温润的星子,在山间静静亮着。
苏晚卿坐在那张宽大的崖柏木书桌前,面前摊开的是一叠厚厚的宣纸。
她执着一支狼毫小楷,神情专注,笔尖在纸上行云流水。
窗外风过竹林,沙沙作响,她却恍若未闻,整个心神都沉浸在笔墨与茶香交织的世界里。
她在写的,是《烬归茶经》。
这不是一本简单的茶艺指导,而是她对烬归堂这片土地、对茶道传承、对生命枯荣的全部理解与感悟。
从选种、育苗,到炒青、冲泡,再到茶与人心的相通之境,她将自己的道,一笔一划地,刻录在这部注定要传世的典籍里。
这是她的结局,也是一个新的开始。
“吱呀”一声,书房门被轻轻推开。
齐伯端着一碗温热的莲子羹走进来,眉头微蹙:“晚卿,都子时了,该歇下了。”
苏晚卿放下笔,抬起头,清冷的脸上透出一丝专注后的倦意。
她揉了揉手腕,轻声道:“就快写完了。”
“身子要紧。”齐伯将莲子羹放在她手边,“今天下午沈医生还特地打电话来,嘱咐我盯着你。他说你底子亏得厉害,这几年是关键的恢复期,最忌讳熬心血。”
提到沈知节,苏晚卿的眼神微不可察地黯了一下。
那个永远温柔耐心的儿科医生,总是不厌其烦地提醒她,她曾是一个母亲,她的身体需要被善待。
她端起碗,默默喝着莲子羹,没有反驳。
齐伯看着她,叹了口气,目光落在书桌一角压着的一幅字上,那是今天下午傅承砚跪过的门口,她回来后写的。
——“守护,即是退让。”
寥寥四字,笔锋凌厉,却又带着一丝放下后的苍凉。
“那小子……”齐伯终是没忍住,“今天那一下,算是彻底把自己的位置摆正了。他现在做的,不是为了求你回头,而是为了让你安心。”
苏晚卿握着温热的瓷碗,指尖微微泛白。
“齐伯,”她声音清淡,“一个人的安心,不该建立在另一个人的姿态上。他如何,与我无关了。”
齐伯看着她故作坚冰的侧脸,知道再说无益,只能摇摇头,转身退了出去。
书房重归寂静。
苏晚卿放下空碗,目光重新落回《烬归茶经》的稿纸上。
最后一章的标题,她早已拟好——《无我》。
茶之道,终在无我。人之道,亦然。
她重新执笔,蘸饱了墨,在标题下落下了第一个字。
她开始为自己的故事,写下结局。
与此同时,山下的卫生所里,傅承砚正坐在他那间简陋的宿舍里。
膝盖的旧伤混着新伤,在阴湿的夜里隐隐作痛,他却浑然不觉。
他手里握着手机,屏幕亮着,停留在备忘录的界面。
这个备忘录,是他最私密的地狱,也是他赖以维生的毒药。
里面没有工作,没有日程,只有一条条关于苏晚卿的记录,像一把把刻刀,日日夜夜凌迟着他的灵魂。
【三月十二,她生日。
我忘了。
林清浅忌日,我陪了一整天。
她在家等我到半夜,桌上的菜都凉透了。】
【五月初七,她穿了新做的月白色旗袍,问我好不好看。
我当时正在看傅氏的财报,不耐烦地让她别吵。
后来阿墨告诉我,那天是我们的结婚纪念日。】
【八月十九,暴雨。
她胃疼得蜷在沙发上,给我打电话。
我在一个重要的跨国会议上,直接挂断了。
等我回到家,她已经疼晕过去。】
【十一月三日。
流产手术同意书。
签下我名字的那一秒,我听见走廊尽头,她压抑的哭声,像一只被折断翅膀的鸟。】
一条条,一桩桩,都是他亲手犯下的罪。
过去的无数个日夜,他就是靠着反复阅读这些文字,用痛苦来确认自己还“爱”着她,用自虐式的回忆来抵御想要将她重新夺回的疯狂念头。
这备忘录,是他偏执的锚点,是他赎罪的证据。
今天,当他跪在她门前,看到她用他的“懂得”去成全一个更大的世界时,他忽然明白了。
他抱着这本日记式的罪己诏不放,看似在赎罪,实则是一种更深层次的纠缠。
他用“我记得我的错”这种方式,强行在心理上与她保持着一条血淋淋的连接。
只要他还记得,他就没有真正放手。
而她,早已不需要他这种沉重的、满是负罪感的“铭记”。
她要的,是真正的两不相干,海阔天空。
傅承砚的指尖在屏幕上滑动,最后一次看完了所有的记录。
他的目光,落在屏幕最下方那个鲜红的“删除”按钮上。
胸口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窒息般的疼痛传来。
删除它,就像是亲手斩断了最后一丝与她灵魂的连接,将自己彻底放逐到一片虚无之中。
就在这时,手机屏幕上方弹出一条新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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