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毁教案的三日后,烬归堂后山,湿润的晨雾尚未散尽。
苏晚卿站在一片新翻的红土地前,身后是她首批亲授的弟子,一群在战火与苦难中淬炼过的女人和少年。
她们的眼神里,有敬畏,更有初生的坚定。
“把灰拿来。”苏晚卿的声音清冷,却透着一股泥土般的沉静力量。
阿墨和几个弟子抬来一只硕大的陶瓮,里面装着的,正是那日焚烧讲义后留下的所有灰烬。
黑色的、细腻的,带着火的余温和纸张的终语。
在众人不解的注视下,苏晚卿命人将草木灰与腐殖土混合,亲自示范,将这黑色的“养分”均匀撒入翻耕好的垄沟之中。
一名刚成年的少年忍不住问:“老师,您……您把教案烧了,现在又把灰烬埋进土里。您不怕……我们忘了您教的东西,不怕别人忘了您吗?”
苏晚卿蹲下身,赤手抓起一把混合了灰烬的黑土,感受着那份粗粝又充满生机的质感。
黑土从她白皙修长的指缝间簌簌滑落,仿佛时光的流沙。
“火带走了我的字句,却留下了最纯粹的养分。”她抬眸,目光扫过每一张渴求知识的脸,“我要的不是被记住,是你们能从这片土地里,长出自己的根。”
她顿了顿,视线落在远处连绵的群山,“当你们的茶,能让喝的人重新燃起活下去的勇气时,我教过什么,甚至我是谁,都不再重要。”
远处,阿墨举着摄像机,长焦镜头牢牢锁定了这一幕。
镜头缓缓下移,扫过苏晚卿挽起的衣袖下,那道腕间狰狞的旧疤。
在清晨的阳光下,它不再被刻意遮掩,反而泛着一层淡银色的光泽,像一枚镌刻着过往的勋章,无声诉说着涅盘的代价。
与此同时,百里之外的边境村卫生所,傅承砚正处理一个棘手的病人。
那是一名在暴雪中迷路的老猎人,雪盲导致他失足跌入深沟,小腿是开放性骨折,伤口混着泥水和碎石,已经开始出现感染的迹象。
傅承砚神情专注,用镊子一点点清理创口。
当他夹起一块嵌在皮肉里的碎屑时,动作猛地一顿。
一股极其熟悉的气味钻入鼻腔——是陈年普洱被烘烤过的独特焦香,混杂着某种草木燃烧后的气息。
这正是茶灰的颗粒!
他脑中轰然一声,瞬间想起苏晚卿的手记附录中,曾用特定年份的普洱茶渣高温煅烧后,处理重金属污染的记录。
他猛地抬头,看向陪同前来的村民:“这位老人家,是从哪个方向过来的?”
“就……就是烬归堂那边,”村民指着东边的山脉,“听说是那边遭了灾,逃难过来的。”
烬归堂。
这三个字像一道电流,瞬间击穿了傅承砚的心脏。
他几乎可以肯定,这伤口里的茶灰,与她有关。
他不再犹豫,立刻转身冲进简陋的药房,翻出自己备用的一些药材和几块茶砖。
他用酒精灯小心煅烧,精准控制火候,很快便调制出一种黑色的茶灰混剂敷料。
“你这是干什么?土方子?”同村的赤脚医生看得目瞪口呆。
傅承砚没有解释,只是将自制的敷料小心翼翼地敷在老猎人的伤口上,再用削好的木板做成夹板,牢牢固定。
他的手法利落而精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专业。
术后第三天,奇迹发生了。
老猎人高烧退去,伤口的红肿与感染指标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降。
村医围着傅承砚,满眼都是不可思议:“傅医生,你神了!连这种古老的土方子都懂?”
傅承砚擦了擦额角的汗,目光望向窗外那片连绵的山脉,声音低沉而沙哑:“不是我懂。是有人教会我,最深的智慧,往往都藏在灰烬里。”
他没有说,在她烧掉的那些“灰烬”里,藏着的是能救无数人的“路”。
而此刻的烬归堂,阿墨在整理影像资料时,意外发现了一段未被剪辑的素材。
那是焚烧讲义的当晚,所有人都离开后,苏晚卿独自一人返回了那片灰烬之地。
清冷的月光下,她蹲在火盆边,用一把小巧的银镊,从一堆灰烬中,小心翼翼地挑拣出几片没有完全燃尽的纸屑残片。
那上面,依稀可见她清隽的字迹。
她将这些残片郑重地封入一个巴掌大的小陶罐里。
阿墨心头巨震,他犹豫着是否该去追问这背后的深意。
第二天他找到齐伯时,却被这位看透世情的老人拦下了。
齐伯抽着旱烟,眯眼看着远方正在开垦的茶园,缓缓道:“她不让火把所有东西都烧干净,说明她心里还留着火种。但你要明白,留着,不等于要回头。那火种,不是为了照亮回去的路,而是为了点燃新的荒原。”
翌日清晨,阿墨便看到,那个装着纸屑残灰的小陶罐,被苏晚卿亲手埋在了新茶园的正中心,就在第一株茶苗的根下。
几日后,沈知节开着越野车,以巡回医疗的名义绕路来到了这个偏僻的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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