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来得毫无征兆,细密的雨丝斜斜织成一张灰蒙蒙的网,将整座城市笼罩其中。
听松庐的青瓦被雨水浸湿,色泽愈发深沉,檐角滴落的水珠,在石阶上砸开一朵朵小小的水花,禅意森然。
今日的听松庐,气氛庄重而肃穆。
茶室内,燃着上好的沉水香,淡雅的香气与雨水的气息交融,沁人心脾。
苏晚卿身着一袭素白茶服,长发用一根简单的木簪绾起,未施粉黛的脸上,是一种近乎于神性的宁静。
她的面前,整齐地坐着十数人。
有白发苍苍的茶道协会元老,有闻名而来的文化界名流,也有几位她新收的、颇具天分的弟子。
齐伯坐在最靠近她的位置,眼中是压抑不住的骄傲与担忧。
这是“怀生”茶的第一次正式茶会,也是苏晚卿在业界,真正意义上的“升座”之日。
从今往后,她不再仅仅是听松庐的主人,而是一位开创了自己茶道流派的宗师。
苏晚卿净手,温器,每一个动作都舒缓到了极致,仿佛不是在泡茶,而是在描摹一幅关于时间的山水画。
她取出的,正是那罐名为“怀生”的茶叶。
当沸水注入盖碗,茶叶在水中舒展翻滚,一股奇绝的香气瞬间充盈了整个空间。
在座的都是懂茶之人,却无一人能准确地描述出这股香气。
它有新生之喜,又有死别之恸;有断舍离的决绝,又有破茧后的慈悲。
这已不是茶,是道,是苏晚卿走过炼狱后的人生。
她将第一道茶汤,依旧如昨日那般,缓缓倾倒在窗外一块生有青苔的石头上。
“第一杯,敬过往。”她声音清冷,却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
众人屏息,神情肃然。
而后,她依次为来客奉茶。
茶汤入喉,百味陈杂,最终却都化为一丝悠远的回甘,仿佛在告诉饮者:所有杀不死你的,终将使你圆满。
一位老茶人眼眶微湿,端着茶盏,起身,对苏晚卿深深一揖:“苏老师,此茶,此道,老朽今日方知,茶道之境,竟可至此。我等,见证了一位宗师的诞生。”
“宗师”二字一出,满室皆惊,继而化为发自肺腑的认同与敬佩。
苏晚卿坦然受了这一礼,微微颔首。
她没有喜悦,也没有骄矜,仿佛这一切本就该如此。
她的目光穿过雨幕,望向庭院深处那棵挺拔的青松,神色淡远。
她升座了。
在精神的高台上,她为自己加冕。
与此同时,听松庐外。
冰冷的雨水无情地冲刷着一道孤寂的身影。
傅承砚就站在那条通往听松庐的石板路尽头,一棵老槐树下。
他没有打伞,身上那套价值不菲的手工定制西装早已湿透,昂贵的面料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他因长期自律而形成的挺拔身形,此刻却显得狼狈不堪。
雨水顺着他轮廓分明的脸颊滑落,分不清是雨水,还是别的什么。
黑色的发丝湿漉漉地搭在额前,遮住了那双曾经睥睨一切的深邃眼眸。
他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他动用了所有能动用的关系,才打听到这场小范围的茶会。
他知道,这是她彻底走向新生的一个仪式。
他想来,却又不敢来。
他怕自己的出现,会玷污了这份神圣。
所以,他只能站在这里,用这种最愚蠢、最原始的方式,远远地守望。
当他从特殊渠道得知,茶会开始,苏晚卿奉上第一杯茶“敬过往”时,傅承砚的双腿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
他缓缓地,屈膝,跪了下去。
坚硬的石板硌着膝盖,传来刺骨的痛意,可这痛,远不及他心脏被凌迟的万分之一。
她敬过往。
而他,就是她需要敬掉的、那个最不堪的过往。
他低下头,额头抵着冰冷的地面,任由雨水浇灌着他全身。
像一个最虔诚的罪人,在对着他心中的神明,进行一场无声的、绝望的忏悔。
他不要她原谅。
他只求,能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她能岁岁平安。
这一跪,是为了他自己那可悲又可笑的傲慢与偏见。
他用他曾经最引以为傲的、无坚不摧的肉身,为她的精神升座,献上了一场最卑微的祭礼。
茶会结束,宾客们陆续撑着伞离去,脸上都带着被洗礼后的宁静与满足。
阿墨送走最后一位客人,正准备关门时,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见了什么。
他心中一动,撑着伞走了出去。
雨势更大了,天地间一片白茫茫。
当他看清槐树下的景象时,整个人如遭雷击,僵在原地。
那个在商界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让无数对手闻风丧胆的傅承砚,此刻竟像一尊被遗弃的石像,一动不动地跪在泥泞的雨水中,浑身湿透,气息微弱。
“傅……傅先生?”阿墨的声音都在颤抖。
傅承砚似乎听到了,他艰难地抬起头,烧得通红的眼中,却只有一片茫然和空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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