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知微把那张折得方正的纸从发髻里取出来时,指尖稳得没有一丝颤。她没看春桃,只将纸角抚平,轻轻放在御前案几边缘。皇帝坐在上首,目光落在纸上,又抬眼看向她。
“你说柳美人领了砒霜?”他的声音不高,却压住了整个殿内气息。
“是。”苏知微应得干脆,“申时三刻,用途写的是‘熏鼠’。可半钱砒霜若真用于熏屋,满殿宫人早该呕吐昏厥,如今无人不适,说明药未入空气,而是进了某个人的嘴里。”
话音落,殿外脚步声起。柳氏被带了进来,衣裙齐整,发饰未乱,但站定那一刻,肩头微微一沉。
“臣妾不知何事惊动陛下。”她跪下行礼,声音还带着惯常的娇软。
“你领了砒霜。”皇帝直问,“为何?”
柳氏抬脸,眉心微蹙:“确有此事。因近来寝殿墙角见鼠迹,恐污贵重衣物,便依例申领毒药驱除。内务府可查记录,并非私藏。”
“驱鼠?”苏知微开口,语气不急,“三个月内,你共领三次驱虫药,前两次皆为雄黄硫磺,唯独这次换作砒霜。寻常鼠患,何须动用剧毒?且用量半钱——足够毙杀一头牛。你是怕老鼠穿金戴银,还是怕它听去秘密?”
柳氏脸色一僵,随即冷笑:“苏才人好大的胆子,凭一张抄录便指我杀人?证据呢?那药是不是真进了谁的肚子,你亲眼看见了?”
“我没看见。”苏知微摇头,“但我见过尸格。原主胃空无物,却有灼伤痕迹;肺部水肿如溺水,指甲青紫,口鼻带苦杏味。这些,都与砒霜中毒特征吻合。而她倒下时间是酉时初,距你申时三刻领药,不过半个时辰。毒发极快,人早已瘫软无力,如何自行走到池边?又如何在水中挣扎出打斗痕迹?”
她顿了顿,盯着柳氏:“更巧的是,阿菱曾供述,你命她在酉时初守于池畔,说‘等一声响,就喊人来救’。结果人刚倒下,你就‘恰好’赶到了?是你跑得太快,还是……一切本就在你算计之中?”
柳氏猛地抬头:“胡言!阿菱一个粗使宫女,说的话能信?再说,我若真要动手,怎会留下如此明显的账目?岂非自寻死路!”
“正因为账目存在,我才信这是真的。”苏知微往前半步,“若你想彻底掩盖,大可让周太监毁掉记录,或伪造他人之名。可你没这么做。因为你背后有人撑腰,你以为这案子早已定性,没人敢翻。你甚至敢写‘熏鼠’二字,就是料定没人会查,查了也不敢动你。”
她声音渐冷:“可你忘了,有些人不怕死。只要一句话、一张纸,就能让你从云端跌进泥里。”
柳氏嘴唇抖了抖,忽然改口:“好,那药是我领的!可我没给任何人吃!我把它撒在墙角,后来打扫的宫人收走了残渣。至于那人怎么中的毒,我不知道!”
“撒在墙角?”苏知微轻笑一声,“那你可记得,撒药时有没有人看见?哪个宫女清扫?残渣最后送去何处?”
柳氏语塞,只道:“总有规矩流程,我不必亲管。”
“那就对了。”苏知微从袖中抽出另一张纸,“这是太医署尸格副本,上面写着:死者体内砷含量极高,远超环境吸入可能。若是墙角散药,毒素只会微量附着皮肤或呼吸道,绝不会深入胃肠、直达血液。只有口服,才会造成如此浓度。”
她抬眼看皇帝:“砒霜不入口,不成剧毒。而能让原主乖乖喝下的,只能是她信任的人,或是有权下令让她服药的人。”
柳氏终于慌了:“我没有!我没有让她喝!我只是……只是拿了药!”
“那你解释一下时间。”苏知微步步紧逼,“你说申时一直在寝殿熏香,酉时听说落水才赶去。可领取砒霜是申时三刻,地点在内务府西库,离你住处足有七条宫道。你若真在熏香,如何抽身前往?又有谁替你作证?”
柳氏张了张嘴,额头渗出细汗:“许是……许是记错了时辰……也可能是宫人代领……”
“代领?”苏知微冷笑,“毒剂双签制,必须本人画押,印信核验,连贴身宫女都不能代办。你在说谎。”
她转向皇帝:“陛下,柳美人前后三处矛盾,无法自圆其说。第一,她说药用于熏鼠,可剂量过大,现场无中毒反应,显然不符;第二,她称自己未曾离殿,可领药需亲至内务府,时间地点皆对不上;第三,她否认参与投毒,却又无法说明半钱砒霜最终去向。物证、时间、动机,全数指向她一人。”
柳氏跪在地上,手指抠着砖缝,指节泛白。她想开口,声音却卡在喉咙里。
皇帝终于动了动身子,目光扫过两人:“苏氏所言,可有虚妄之处?”
柳氏猛地抬头:“陛下!她是罪臣之女,懂这些古怪手段,分明是妖言惑众!臣妾虽领药,但绝无害人之心!若她所说属实,为何不拿出那杯毒茶?为何不见下毒之人?单凭几张纸就想定我死罪,天理何在!”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