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开的动静很轻,但苏知微还是听见了。她没抬头,只是将最后一行字写完,笔尖顿住,墨在纸上晕开一个小点。
春桃站在门口,手里拎着两个粗布包袱,脸色有些发白,“才人,外头……已经备好了。”
苏知微合上笔帽,把纸折好塞进袖中。她起身脱下宫裙,换上一件灰褐色的短袄,束腰裹腿,动作利落。镜子里映出一张寻常妇人的脸,眉眼低垂,发髻简单挽起,再看不出半点宫妃的模样。
“走吧。”她拎起包袱,推门出去。
天刚亮,宫墙外的街巷还带着晨雾的湿气。两人顺着偏道往东城去,脚步不快不慢,混在早起赶市的人流里。春桃一路攥着包袱角,手指发僵,直到穿出第三条巷子,才低声开口:“咱们真要去码头?”
“不是说好了?”苏知微扫了她一眼,“你怕了?”
“不怕。”春桃咬了下嘴唇,“就是……万一被认出来……”
“不会。”苏知微脚步未停,“宫里没人会想到,一个才人能走到这儿来。况且,我们不是去惹事,是去买米。”
春桃怔了怔,随即反应过来,忙点头:“对,买米。”
码头比想象中热闹。江面停着十几艘货船,船工喊号子的声音此起彼伏,麻袋堆得像小山。苏知微拉着春桃往靠南的泊位走,那里有几艘大船正装货,船身刻着编号,她眯眼细看,记下其中三艘的标记。
“你去那边问问。”她低声对春桃说,“就说家里要囤粮,想打听最近米价稳不稳,顺便提一句‘永丰号’,看人什么反应。”
春桃咽了口唾沫,点点头,抱着包袱朝一堆歇脚的搬运工走去。
苏知微则沿着岸边缓步前行,目光扫过每一艘船的舱口和登记簿台。官差守在桌后,手里拿着册子,时不时抬头盯人一眼。她不敢靠太近,只在远处观察船只进出、货单交接的流程。
走了约莫半盏茶工夫,她在一处石墩边停下。那儿坐着个老头,背微微驼,正低头补一张破网。他手上的动作很稳,指节粗大,指甲缝里嵌着黑泥,一看就是常年干活的人。
引起她注意的是那根缆绳——打了个死扣,又绕了三圈半,最后用木楔卡住。这手法她见过,在军营水寨的操典图谱里,叫“锁舟结”,专防急流冲散。
她走过去,从包袱里摸出一小包盐渍梅子,递过去:“老人家,歇会儿吧,尝个味儿。”
老头抬眼看了看她,没说话,接过梅子捏了一颗放进嘴里,咂了咂,“甜里带酸,不错。”
“您在这儿干了多少年了?”她挨着石墩坐下,语气随意。
“四十多年喽。”老头吐出梅核,“从漕运当差那会儿就在了。”
“那您肯定见多识广。”苏知微笑了笑,“我今儿来是想问一句,最近有没有哪家商队运大批粟米走?我家主子想囤点好粮,可别撞上断货。”
老头摇摇头,“北边没动静。倒是前天夜里,有个胖子雇了三条船,把一仓米全拉走了。”
苏知微心跳快了一拍,“往哪边去?”
“西南。”老头指了指江心,“说是回老家补屯子,可谁家屯子要这么多米?一船就得三四百石,三船加起来上千了。”
“哪家的船?”
“永丰号。”老头冷笑一声,“那胖子出手阔绰,搬工给双倍钱,还管饭。可人都不许靠近舱口,装货全是他自己人动手,神神叨叨的。”
苏知微指尖微微发紧。时间、路线、名称,全都对上了。
她不动声色地问:“那胖子长什么样?”
“圆脸,脖子粗,穿件青绸袍,袖口镶金线。”老头眯眼回忆,“手上戴个玉扳指,左耳缺了个角,像是被人咬过。”
苏知微记下了。她又闲聊几句,问了些航运规矩,老头说得头头是道,连哪个仓口常漏水、哪段水路暗流多都清楚。
谢过之后,她起身走向春桃。春桃正从一群工人边上退回来,脸色有点发青。
“怎么样?”苏知微低声问。
“我一提‘永丰号’,旁边那人立马闭嘴,另一个还瞪我。”春桃压着声音,“后来有个老搬运悄悄跟我说,那队人从来不白日走,专挑半夜启航,装的都是麻袋,沉得很,压得船吃水特别深。”
苏知微点头,“跟我想的一样。”
她从怀里取出一张折叠的纸,摊开一角。那是她昨夜默画的西南水道图,标了几处重要渡口和产竹区。
“三日前,三大仓上报‘霉变换粮’。”她指着图上一点,“次日清晨,‘永丰号’拿到通行令。两天后,他们就运走了上千石米。”
春桃瞪大眼,“这么快?”
“正因为快,才没人察觉。”苏知微手指移到图的另一端,“而西南,不仅是密信纸张的产地,也是贵妃兄长祖籍所在。他们不是随便选地方,是把赃粮运回自家地盘。”
春桃倒吸一口气,“那……那些米最后去哪儿了?”
“要么重新加工,冒充官粮倒卖;要么私下卖给私渠商贩;要么……”她顿了顿,“直接供给某些不该吃饱的队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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