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饭的宫女走后,苏知微没动那碗还冒着热气的饭菜。她转身从柜子里取出一叠纸,轻轻放在案上。这是昨夜整理出的五组数字,每一条都对应一次军粮运输记录。她盯着“九二七”这三个字,指尖在纸上慢慢划过。
春桃端着空托盘进来,见她又在看那些数字,轻声问:“才人,还要查账?”
“不止是数字。”苏知微抬眼,“我们要查的是东西本身——粟米和糠麸。”
春桃一愣,“可咱们没见过那些粮啊。”
“不需要见。”她翻开手边的调度底册,“账本上写得清楚,某批八十石粟米运到仓里,登记时变成了二十七石粟米、五十三石糠麸,说是途中霉变,就地换了。”
春桃皱眉,“这……倒也常见。路上湿了、烂了,换点便宜的填数,不是稀罕事。”
“但重量对不上。”苏知微抽出一张草纸,写下几行算式,“粟米一石约重一百二十斤,糠麸同样体积只有六十斤左右。若真换了五十三石糠麸,总重至少少三千斤。可账面上仍记‘八十余石’,验粮官难道不称重?”
春桃凑近看那串数字,越看越皱眉,“他们……是不是根本没称?”
“或者,”苏知微笔尖一顿,“称了,但用的是假秤砣。”
春桃倒吸一口气,“那可是欺君之罪!”
“所以不能让验粮官动手。”苏知微合上册子,“他们只看数目,不碰实物。只要单据齐全,谁去较真一石粮到底多重?”
她站起身,在屋里来回走了几步,“现在的问题是,这些糠麸根本不是用来补缺的。它太轻,喂不了兵,连马都不吃。它们只是占地方的幌子。”
“那真正的粟米呢?”
“被调走了。”她语气肯定,“换一种方式运出去,不在账上。”
春桃脸色变了,“您的意思是……他们拿空名顶数,实则把好粮私卖了?”
“不止卖。”苏知微摇头,“是系统性替换。每一次‘损耗’‘折损’,都是动手的机会。而最妙的是,他们还给自己留了退路——万一有人查,就说粮坏了,不得已换了便宜货,反倒显得节俭持家。”
春桃咬住嘴唇,“可这么干,总有露馅的时候吧?比如进出库的差额,时间久了总能看出来。”
“除非有人故意抹平痕迹。”苏知微重新坐下,“你去把最近三年所有带‘置换’‘折损’字样的运单找出来,按日期排好。我要看看,什么时候换得最多。”
春桃应了一声,转身去翻墙洞里的旧档。那里藏着她偷偷抄录的副本,虽不完整,但足够拼出轮廓。
苏知微则取来《仓储计量通则》抄本,翻到谷物条目,逐行核对密度与容积标准。她一边看,一边在纸上画图:一个粮仓剖面,标出不同区域的堆放位置,再按粟米与糠麸的比重推算实际承重。
半个时辰后,春桃抱着一摞纸回来,铺在桌上,“我都挑出来了,一共十七笔,全发生在贵妃兄长管的三个仓之间。”
苏知微低头细看。十七张单据中,有十二次集中在去年秋收之后,每次更换量都在四十石以上。她拿起朱笔,在其中三次最大规模的记录上画圈。
“你看这里。”她指着其中一笔,“十月十一日,运入粟米七十石,抵达后报‘霉变三十五石’,就地换为等量糠麸。理由是‘雨中滞留两日’。”
春桃点头,“听起来像那么回事。”
“可我问过码头的老杂役,去年十月压根没下雨。反倒是那几天晴得厉害,连晒三天,路上尘土飞扬。”
春桃睁大眼,“那就是借口?”
“而且,”苏知微继续道,“这批粮是从西南来的,走的是旱道,沿途无河无湖,不存在浸水可能。就算车厢漏了,也不至于半车都坏。”
她手指移到另一笔,“还有这个,三月十六日,申报损耗四十八石,换糠麸抵数。可那批粮是年前入库的,存了快四个月,早该查验过不止一次。若真有问题,为何拖到运出时才说?”
春桃越听越冷,“他们是挑没人查的时候动手……专等监察使离任、换班的空档。”
“聪明。”苏知微冷笑,“既避开了检查期,又能用‘临时突发’当理由。账面看着平顺,实则每一笔都是算计好的切割。”
她将两张单据并排摆开,对比进出时间,“更巧的是,每次调包后,原仓都会立刻上报‘库存充足’,供兵营支取。可兵营拿到的,已经是掺了糠麸的劣粮。”
“难怪西北那边报断粮。”春桃低声说,“不是没发,是发了也吃不饱。”
苏知微没接话。她正盯着其中一张单据上的印章,那是仓官签字后的火漆印,颜色略深于其他。她凑近了些,用指甲轻轻刮了一下印泥边缘。
“不对。”
“怎么了?”
“这个印,是补盖的。”她指给春桃看,“你看周围有没有压痕?正常的火漆印会微微陷进纸里,可这个是浮在上面的,像是后来单独加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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