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知微的手指停在那张纸条上,指尖微微发紧。她没立刻展开,而是先将油灯移到床头另一侧,借着更亮的光看了看纸条边缘——裁得齐整,是宫里常用的素笺,墨迹干透,无异味。她轻轻打开,上面只有八个字:“风起于青萍之末。”
她盯着那行小楷看了很久。
不是春桃的笔迹。墨色偏深,运笔沉稳,像是出自一个习惯写公文的人。可这八个字,既不像警告,也不像挑衅,倒像是……提醒。
她把纸条翻来覆去看了几遍,又凑近鼻尖嗅了嗅,纸上只有一点淡淡的松烟味,别的什么都没有。她慢慢把它折好,放在铜牌旁边,心里却已经转了几圈。昨夜槐树下有人埋东西,李嬷嬷送茶被识破,老刘回话带暗语,现在又冒出这张纸条——这些事看似零散,但连起来看,分明是一股看不见的线,在悄悄牵动整个后宫的动静。
她没慌。
反而觉得,有些东西正在浮上来。
天还没亮,她就起身梳洗,动作比平时慢了些,像是在等什么。春桃进来时,见她坐在镜前,手里捏着一根银簪,正对着烛光一寸寸检查。
“主子,要我帮您挽发吗?”
“不用。”苏知微放下簪子,“你去把昨儿记的杂役轮值表拿来。”
春桃应声出去,很快捧着个小册子回来。苏知微接过去,翻开几页,目光落在西角门那一栏。赵六的名字确实被划掉了,换了个陌生的名字,籍贯是河东。
“查过这个人吗?”
“还没来得及。”春桃低声说,“但我问了老刘,他说最近御膳房新来的杂役,都是内务府统一调的,没人细看过底档。”
苏知微合上册子,搁在桌上。“那就从今天开始,每换一个人,都要知道他从哪儿来,做过什么事。”
春桃点头,没多问。她已经学会不多嘴,只记下吩咐的事,一条条去做。
苏知微站起身,披了件外裳,径直往外走。春桃赶紧跟上。
两人一路往北,穿过两道宫门,来到一处少有人知的阁楼。这里是旧时观星台改建的高处,平日由老太监守着,但近年荒废了,只偶尔有宫女上来晾晒被褥。苏知微以前没来过,是昨夜反复推演宫道走向时,突然想起这座楼的位置——它正对着静澜轩后院,又能俯瞰东六宫与西角门之间的通道。
她踩着木梯一步步上去,脚步很轻。春桃扶着栏杆,抬头看了看天:“主子,您是要看什么人?”
“不看人。”苏知微走到栏边,望向东方,“是看方向。”
天边刚泛出一点青灰,远处宫墙的轮廓还模糊着。风吹得衣袖鼓动,她把手搭在栏杆上,感觉木头有些潮湿,应该是夜里落过露水。她没说话,就这么站着,视线一点点扫过那些熟悉的屋檐、巷道、灯笼位置。
她忽然明白了一件事。
从前她总想着怎么躲、怎么防、怎么查清一件事。可现在,她发现自己已经能站在更高的地方,看见更多人在动,看见他们想藏的东西,甚至能猜到下一步谁会出错。
这不是因为她变强了,而是因为她不再只是个被困住的人。
她是那个开始影响别人行动的人。
春桃站在她身后半步远的地方,没再开口。她看得出主子今天不一样。不是紧张,也不是愤怒,而是一种……她说不上来的沉静。就像一场大雨过后,地面还在湿着,但天已经亮了。
过了好一会儿,苏知微才从袖中取出那枚铜牌,握在手里。冰凉的金属贴着掌心,她低头看着它,忽然笑了下。
“你知道吗?”她声音很轻,像是自言自语,“我刚醒来那天,以为只要活下来就行。后来我想,能把父亲的事查清楚就够了。再后来,我发现只要我不倒,她们就没法把我按进泥里。”
她顿了顿,手指摩挲着铜牌上的纹路。
“但现在我觉得,光这样还不够。我不想只做一个‘不容易被欺负’的人。我想让那些本来不敢说话的,也能说出真话;让那些明明没错却被冤枉的,不用再跪着求人。”
春桃怔住了。
她从没见过主子说这么多话,更没见过她说这些话时的眼神——不是恨,不是怕,也不是报复的快意,而是一种……她只能形容为“清明”的东西。
“主子,您是说……要改规矩?”
“不是改。”苏知微摇头,“是让人知道,还有别的活法。比如,证据比嘴重要,事实比身份重要。比如,一个才人能不能说话,不该由她的出身决定,而该由她说的话对不对来定。”
春桃咬了咬唇:“可宫里从来不是这样的。”
“所以才要有人开始。”苏知微转过身,看着她,“我不指望一夜之间所有人都信我,但我可以让他们慢慢发现——跟着我说的做,不会吃亏;骗人、害人,迟早会漏。”
她把铜牌收回袖中,语气平静:“我不是要当什么英雄。我只是不想再看到,有人因为一句话就被拖下去打板子,或者一碗汤喝完就再也醒不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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