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知微把那枚铜钱翻过来又翻过去,指尖摩挲着背面那个“军”字。
春桃站在桌边,手不自觉地攥紧了袖口:“娘子,这东西……真要留着?”
“你怕什么?”苏知微没抬头,声音压得很低,“怕它烫手,还是怕它招祸?”
“奴婢是怕您。”春桃咬了咬唇,“贵妃刚吃了亏,正寻不到由头整治您,若让人知道您私藏这种物件,一句‘通军谋逆’就能压死人。”
苏知微轻轻一笑,把铜钱放在桌上,拿银簪尖点住中间的小孔:“你说得对,这玩意儿确实不能留明面。可它也不是随便哪个宫女能有的——北境戍军发饷,才用这种特制铜钱。民间见了要报官,宫里更不会允许流通。”
她顿了顿,抬眼看向春桃:“我父亲管过兵部账目,三年前北境闹过一场兵变,就因为军饷迟发。押运官当场斩了两个带头闹事的士卒,才稳住局面。这事后来被压下了,可账本上清清楚楚写着‘永昌三年冬,拨饷三万贯,分六批解送’。”
“可最后到军中的,只有两万五千贯。”她指了指铜钱,“少的那五千,没人说得清去向。而这样一枚钱,按例只该出现在边关营帐里,怎么会在我这罪臣之女的箱底?”
春桃脸色变了:“您的意思是……有人把它带进宫了?”
“不是带进来。”苏知微摇头,“是留下来。原主不可能有机会接触军中物品,除非是亲近之人亲手交给她。可她一个闺中小姐,谁会给她这种东西?还藏得这么深。”
她将铜钱夹在两张薄绢之间,取出炭条慢慢拓印。
“这不是纪念,是提醒。”她说,“有人想让她记住什么,又怕被人看懂。”
春桃盯着那张拓片,声音发紧:“会不会……是您父亲留下的?”
“不可能。”苏知微语气坚决,“他若真有证据,早该设法传出,而不是让它埋在一个已死女子的旧箱里。况且,他被定罪时,所有文书都被户部查封,连一支笔都没留下。”
她收起拓片,折成小块塞进袖袋暗层:“唯一的解释是——这枚钱,是在他出事之后流出来的。而且是从贪墨链条上脱落的一环。”
油灯忽闪了一下,春桃伸手扶了扶灯芯。
“那您打算怎么办?”她低声问。
苏知微没答,起身走到床边,从枕下抽出一本薄册子。纸页泛黄,字迹细密,全是她穿越后偷偷整理的父亲任职记录。她翻到一页,指尖停在一行小字上:
“永昌三年十二月十七,贵妃兄长赵敬之代领户部稽查使,巡查北线粮道。”
她眯起眼。
赵敬之,贵妃亲兄,掌户部十余年,专管全国赋税调度。那一年他突然北巡,名义上是督运冬粮,实则无人知晓具体行程。而就在他返回京城十日后,北境传来军饷迟发的消息。
时间太巧了。
她合上册子,重新塞回枕下,转身从妆匣里取出一只空瓷瓶,将铜钱放进去,盖紧塞好,又用一块旧帕裹住,埋进箱底一堆碎布底下。
“从今天起,这枚钱的事,你不准再提。”她看着春桃,“我不问,你不说,连眼神都不能多看一眼。”
春桃点头:“奴婢明白。”
“还有,”苏知微走近一步,声音更低,“接下来几天,我会让厨房多做些甜糕点心。你送去尚药局那边,记得走西角门,顺便看看老张头还在不在那里当值。”
“老张头?那个送饭的老太监?”
“嗯。他从前在户部膳房干过几年,后来犯了点错被贬出来。年纪大了,话也多,有时候喝多了酒,会漏几句旧事。”
春桃立刻领会:“您是想从他嘴里探点风声?”
“不急。”苏知微摆手,“先让他习惯你的脸。等哪天他主动提起北边的事,你再顺着搭话。记住,别问得太急,也别显得太感兴趣。就说家里有个远亲曾在边军待过,想打听点旧规矩。”
春桃应下,犹豫片刻又问:“万一他说漏嘴,被人听见呢?”
“那就说明,我们不该知道这件事。”苏知微淡淡道,“有些人活着,就是因为有些事一直没被提起。一旦开口,命也就没了。”
春桃心头一凛,不再多言。
苏知微坐回桌前,提笔蘸墨,在一张桑皮纸上写下三行字:
查永昌三年北境军饷发放记录;
访退役老兵是否识得此类铜钱;
留意宫中是否有相似钱币流出。
写完,她吹干墨迹,将纸凑近灯焰。火苗舔上纸角,迅速烧出一个黑窟窿,接着整张纸卷曲焦化,化作灰烬落入茶渣碗中。
她端起茶碗,轻轻晃了晃,灰混进残叶,看不出痕迹。
她起身关窗,手指触到窗框时微微一顿。
刚才那阵风里,似乎夹着一丝极淡的气味——像是铁器擦过石板后的余味,又像久未开启的库房里那种陈年金属的气息。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
掌心还残留着铜钱摩擦过的触感,凉而涩,带着一点细微的刮痕。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