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 “当众勘验” 的旨意,如同在已然绷紧到极致的弓弦上又加了一把力,让整个皇宫的气氛凝滞得几乎要碎裂。旨意传达下去不过半个时辰,通往芷兰轩的各条宫道便被宫廷禁卫彻底肃清,五步一岗,十步一哨,明晃晃的兵刃在晨光下泛着刺目的寒光,将一切窥探与喧嚣隔绝在外,只留下一种令人心悸的、风暴中心特有的死寂。
芷兰轩那扇本不算宽敞的宫门被完全推开,如同张开巨口的凶兽,静静等待着即将到来的审判。院内,之前被搜查太监翻查的狼藉尚未完全收拾 —— 倾倒的桌椅、散落的书卷、摔碎的粗瓷碗碟,与这庄重肃穆的勘验场合格格不入,更添了几分破败与萧瑟。萧辰依旧静坐于主殿之内,门扉洞开,他能清晰地看到院中的每一处情形,也能感受到外面那无数道或明或暗、如同实质般压过来的目光,有审视,有恶意,有好奇,也有冷漠。
他神色平静,甚至抬手为自己重新斟了一杯早已冰凉的粗茶,动作舒缓从容,不见丝毫慌乱。唯有那低垂的眼睫之下,目光偶尔扫过墙角那堆被禁卫清理出来、尚未运走的废弃杂物时,会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锐芒 —— 那是林忠用性命传递回来的希望,也是他此刻唯一的破局之机。证据近在咫尺,却被重兵环绕,他必须等待,等待一个能够接触到那堆杂物的机会,一个在众目睽睽之下,却又不会被立刻制止的时机。
很快,沉重的脚步声伴随着一种无形的威压,由远及近,打破了院内的死寂。
首先出现在宫门口的,是宗正寺卿李大人、大理寺卿王大人以及内侍省大太监高公公。三人皆是面色凝重,身着绣着对应官阶纹饰的深色官服,步履沉稳,代表着此次勘验的权威与公正(至少在表面上是如此)。高公公手中,小心翼翼地捧着那个用明黄色织金绸缎包裹的锦盒,指节泛白,仿佛捧着什么极其重要又极其不祥之物,生怕出现半分差池。
紧随其后的,是太子萧景渊。他今日换了一身更为庄重的储君朝服,玄色衣料上绣着十二章纹,金线在晨光下熠熠生辉,衬得他身姿挺拔,却也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疏离感。他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沉痛与肃穆,目光扫过院内萧辰时,掠过一丝极快的、混合着轻蔑与志在必得的冷光,随即又迅速掩饰过去,仿佛只是单纯的 “痛心疾首”。他的出现,无疑给这场勘验注入了更强烈的政治意味和个人情绪,让本就紧张的气氛愈发压抑。
再后面,则是几名捧着记录文册、验看工具的书吏和两名身着便服、背着工具箱的匠作人员 —— 一位是内务府专司珠宝鉴定的老匠作,另一位是负责核验器物印记的库房管事。而宫廷禁卫的统领则亲自带人守在宫门内外,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每一个角落,确保不会有任何意外发生。
小小的芷兰轩院落,此刻竟汇聚了如此多重量级的人物和目光,空气仿佛都被压缩得难以流动,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甸甸的压力。
“七弟。” 太子率先开口,声音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 “痛心”,仿佛真的为兄弟的 “失足” 而悲伤,“为兄实在不愿相信,你会行此盗窃寿礼、亵渎父皇的不堪之事。但国之重宝失窃,物证又明确指向于你,为兄身为储君,于公,要维护宫闱纲纪与天家颜面;于私,也盼着能早日查清真相,还天下一个公道,也…… 希望能还七弟你一个清白。”
他话说得冠冕堂皇,将自己置于道德和法理的制高点,既彰显了储君的责任,又摆出了 “顾念兄弟情谊” 的姿态,仿佛一切都是为了公义,而非私人恩怨。
萧辰缓缓站起身,走到殿门口,对着院中众人微微颔首,算是见礼。他的目光平静地掠过太子那张伪善的脸,转向宗正寺卿和大理寺卿,语气淡然无波:“有劳诸位大人亲自跑一趟。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本皇子亦希望能早日查明真相,还自身一个清白,更要揪出那背后构陷之人,让其付出应有的代价。”
他话语中的 “构陷” 二字,如同针一般刺破了空气中的虚伪,让高公公的眼皮不受控制地跳了一下,太子的面色也微不可察地沉了沉 —— 这个萧辰,到了此刻,竟然还敢嘴硬!
宗正寺卿李大人干咳一声,上前一步,打破了这微妙的僵持,主持大局:“既然陛下有旨,我等便依旨意行事,在此当众勘验此物。” 他转向高公公,语气严肃,“高公公,请出示证物。”
高公公应了一声,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将手中的锦盒轻轻放在院内早已准备好的一张铺着洁白绸缎的条案上。锦盒落下的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如同被磁石吸引,瞬间聚焦于此,连呼吸都下意识放轻了。
高公公缓缓解开锦盒上的细麻绳,掀开盒盖 —— 里面衬着柔软的明黄色丝绸,一枚鸽卵大小、色泽温润乳白、表面隐隐浮现出九道暗红纹路、仿佛内蕴眼瞳的珠子,静静地躺在其中。珠子旁,还垫着一小块折叠的、质地特殊的暗紫色绒布,正是东宫专属的衬布样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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