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步踏入乾元殿,仿佛瞬间从喧嚣尘世坠入冰凝的琉璃盏,外界炽热的阳光与嘈杂人声被厚重殿门狠狠掐断,取而代之的是庄严肃穆到令人窒息的寂静 —— 还有一股浓得化不开的气息,混合着陈年楠木的沉郁、顶级檀香的清冽、龙涎香的幽远,更裹挟着无形的皇权威压,沉甸甸压在肩头,连呼吸都得放轻半分。
殿内空间阔得惊人,穹顶高悬如天幕,绘着飞天侍女执箫奏乐的彩绘,裙摆飘带似要挣脱梁柱束缚,偏偏被龙纹藻井牢牢镇住。支撑殿宇的蟠龙金柱需四人合抱,龙身鳞片用赤金镶嵌,在宫灯映照下流光溢彩,龙首昂然向上,怒目圆睁,仿佛要将下方垂首肃立的芸芸众生都纳入眼底掂量掂量。地面铺着光可鉴人的金砖,不仅映出殿内数百盏宫灯与烛火的金红光晕,还透着沁骨的凉意,顺着朝靴鞋底往上钻,让人下意识挺直脊背。
百官、宗室、勋贵们按演练了百八十遍的序列,悄无声息鱼贯而入,衣袂摩擦的窸窣声比落叶还轻,脚步声更是轻得像猫爪挠过绸缎。偌大殿堂里,竟只有这两种声音交织,凝重得能拧出水来 —— 谁也不敢在龙椅上那位面前造次。
萧辰跟在皇子队列的末尾,踩着金砖的凉意踏入这片帝国权力之巅。他的目光第一时间就像被磁石吸住,不由自主投向大殿北端:九阶汉白玉丹陛之上,龙椅宝座铺着明黄色织金软垫,上面端坐着的,正是他这具身体的 “父亲”,也是原主悲剧的始作俑者之一 —— 皇帝萧宏业。
六十岁的年纪,纵使御医汤药、玉液琼浆养着,岁月也没饶过他。眼角唇边的皱纹像细密的蛛网,爬在敷了薄粉的脸上,却被十二旒冕冠垂下的旒珠半掩着,晃动间忽明忽暗,平添几分莫测。他身形不算魁梧,甚至有些清瘦,可端坐龙椅之上,背脊挺得比金柱还直,周身萦绕着睥睨天下的赫赫天威 —— 那是几十年权柄在握养出的气场,无需怒目,不必呵斥,仅仅是坐着,就让殿内众人头皮发麻,连大气都不敢喘。
皇帝的目光透过晃动的旒珠,平静扫视着下方涌入的臣子与皇子,深邃得像万年寒潭,淡漠得如同俯瞰蝼蚁的神只。那眼神里没有半分烟火气,只有绝对的冷静与掌控,仿佛在清点自家库房里的珍宝,只看价值,不问情分。
萧辰能清晰感受到那道目光如探照灯般扫过人群:掠过太子萧景渊时,停顿了不足半息,眼底藏着几分审视,像在掂量这枚储君印玺是否还稳妥;掠过二皇子萧景浩时,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无奈,大概是又想起这位皇子昨日在教坊司闹出的荒唐事;掠过三皇子萧景睿时,目光平和无波,如同在看一件打磨得趁手的工具,好用便留着。
目光继续向后移动,掠过四、五、六皇子时,快得像风吹过书页,纯粹是例行公事的清点。最终,它落在了队列末尾的萧辰身上。
这一刹那,萧辰屏住呼吸,全身感官都提至极致 —— 他能清晰察觉到那道目光的停留:短得离谱,恐怕连一息都不到。没有审视,没有考量,没有无奈,甚至没有半分父亲看儿子该有的、哪怕最微弱的温度。
有的,只是纯粹的…… 漠视。
就像人清点杂物时,目光扫过一件早已知晓存在、却从未放在心上的摆设。连轻蔑都欠奉 —— 毕竟轻蔑还得浪费一丝情绪,而对萧辰,萧宏业连这丝情绪都吝于给予。
萧辰在心里默默吐槽:好家伙,这眼神比扫过墙角的灰尘还敷衍,原主十九年的人生,在这位父皇眼里,怕不是还不如御膳房刚端上来的一盘桂花糕有分量?
那道目光毫无留恋地移开,重新投向前方的太子与重臣,仿佛刚才那一眼,只是视线移动时不小心蹭到的无关紧要的光斑。
萧辰心中紧绷的弦悄然松开,却又涌起一股冰寒的嘲弄。果然如此,和原主记忆里的印象分毫不差。宫女所出的皇子,终究只是皇室名册上的一个符号,用来凑齐 “子嗣丰盈” 的门面,毫无实际意义。
一丝源自身体本能的酸楚与悲凉刚冒头,就被萧辰的意志力碾得粉碎。他要这廉价的关注做什么?要这迟来的怜悯又何用?今日站在这里,他不是来求垂怜的,是来抢生路的!
皇帝的漠视,反而让他彻底清醒。这印证了他的判断:不受关注,意味着不会被卷入皇子间的明枪暗箭,是暗中布局的绝佳保护色;但同时也意味着,一旦需要,他随时可能被当成弃子牺牲。
他微微垂下眼睑,掩去眼底一闪而过的冷芒。很好,这样最好。无人问津的角落,才好埋下惊雷。
不再去看那高高在上的龙椅,萧辰将注意力转向殿内众人,尤其是他那几位 “好兄长”:
太子萧景渊站在皇子最前方,离御座最近,微微侧身聆听身边太监传话,脸上的恭谨恰到好处,连眉梢的孺慕都像是精心演练过的,指尖却在袖中不动声色地摩挲着玉带钩 —— 那是父皇去年赏赐的,此刻摸一摸,仿佛就能多沾几分圣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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