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七,子夜。
黑风峪深处,万籁俱寂,连虫鸣兽吼都销声匿迹。白日里呼啸穿梭的山风仿佛也耗尽了力气,只在偶尔掠过光秃秃的岩石缝隙时,发出几不可闻的低沉呜咽,如同鬼魅的低语。没有月光,厚重稠密的乌云死死遮蔽了星子,整片山林被浓墨般的黑暗彻底吞噬,伸手不见五指。极致的黑暗催生极致的寂静,却也在每一寸阴影里,藏着令人心悸的极致危险。
狼牙山主峰东侧,一处陡峭崖壁的下方,几块巨大的风化岩石投下更深沉的暗影。暗影之中,二十道身影几乎与岩石融为一体,气息敛至极致,正是楚瑶和她带领的十九名龙牙军侦查精锐。
他们已经在此潜伏了整整六个时辰。
从二月初四清晨出发,这支小队便恪守“昼伏夜行”的铁律,避开所有已知的道路与山径,全凭向导王铁山的指引在荒山野岭中穿行。王铁山是安平县本地的老猎户,其子惨死于匪手,对黑风峪的地形了如指掌,更怀着血海深仇,此行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三日内,他们遭遇了两场突如其来的山雨,衣衫反复被浸透又风干,紧贴在身上又冷又硬;数不清的毒虫叮咬让众人身上布满红肿,却无人敢轻易抓挠;昨夜穿行密林时,还险些惊动一小群夜间觅食的野狼,全靠楚瑶当机立断,以淬毒短弩无声射杀一头野狼,才惊散狼群,化险为夷。随身携带的干粮早已耗尽,众人全靠捕猎山鼠、采集可食的野果草根勉强维持体力,每个人都面带难掩的疲惫,衣衫被荆棘刮得破烂不堪,露出的肌肤上满是划痕,但一双双眼睛,却依旧锐利如鹰,亮得惊人。
他们的目标——狼牙寨,就在头顶上方那片被当地人视为禁地的险峰之上。
楚瑶口中含着一小片提神的苦参根茎,苦涩的滋味顺着舌尖蔓延,驱散了几分浓重的困意。她微微侧耳,凝神倾听上方隐约传来的、细若游丝的动静。那是夜鸟偶尔扑棱翅膀的轻响?还是……暗哨巡逻时,靴底与碎石摩擦的细微声响?她一时无法分辨,却能清晰感受到一股无形的压迫感。直觉告诉她,这片看似死寂的崖壁之上,必然有匪徒的眼睛在黑暗中警惕巡视,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王老伯,”楚瑶将声音压到极致,几乎只剩气流的震动,小心翼翼地询问紧挨着她的老猎户,“您确定,从这里能上去?而且,上去后便是寨子的‘后山’?”
王铁山年近五旬,身形精瘦干瘪,皮肤因常年日晒风吹变得黝黑粗糙,如同老树皮一般,但一双眼睛在黑暗中却异常明亮,透着常年与山林打交道的敏锐。他用力点了点头,同样用极低的声音回应,气息平稳无波:“楚将军放心,老汉以性命担保!二十年前,狄人打过来那会儿,我爹就是带着我,从这个‘鬼见愁’崖壁的一条石缝里爬上去,才躲过一劫。上头那片老林子的背后,就是狼牙寨的后山墙根,那地方偏僻得很,平时根本没人去,连条像样的路都没有。不过……”他咽了口干涩的唾沫,语气多了几分凝重,“这崖壁实在太陡,好些地方得靠钩子借力,而且上方那截‘老鹰嘴’是向外凸的,悬空无路,最难通过。”
楚瑶缓缓抬头,即便在如此浓稠的黑暗中,凭借远超常人的目力,也能勉强分辨出上方崖壁那令人心悸的陡峭轮廓。尤其是在大约三十丈的高度,确实有一处明显向外突出的巨大岩体,形状狰狞可怖,如同老鹰探出的尖喙,正是王铁山口中的“老鹰嘴”。
这地形,果然险要到了极点。若非王铁山这种世代居住于此、对每一寸山石都了如指掌的老猎人,外人绝难知晓这条几乎不能称之为“路”的隐秘路径。也正因如此,匪徒才大概率会对这里疏于防范。
但险要,也意味着攀登的难度与风险倍增,一步踏错,便是万丈深渊。
楚瑶不再犹豫,眼中闪过一丝果决。她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巧的皮囊,倒出几粒绿豆大小、散发着微弱辛辣气味的黑色药丸,递到身旁三名负责先锋攀爬的尖兵手中:“含在舌下,能提神驱寒,也能让手脚更稳。”这是沈凝华根据古方特意配制的“行军丸”,药性温和却持久,最适合高强度行军与潜伏任务。
随后,她又逐一检查了众人的装备:特制的牛皮混编钩索,前端是精钢打造的三爪倒钩,浸过桐油,坚韧且轻便,不易生锈;锋利的飞爪,可应对多种复杂地形;腰间和靴底镶嵌的特制防滑钉,尖锐牢固;还有每人配备的两根短弩矢,均涂成哑黑色,箭镞淬有剧毒,见血封喉,专为无声突袭设计。每一件装备都经过反复检查,确保万无一失。
“张豹、李岩、陈石头,”楚瑶依次点出三个最擅长攀爬的名字,声音依旧压得极低,“你们三个,跟我第一批攀援。王老伯跟在我身后指路,切记抓牢绳索。其他人,原地隐蔽警戒,密切留意上方及四周动静。以夜枭啼声为号:三长两短表示安全,可以跟进;急促短鸣表示遭遇危险,立刻按预定路线撤离,前往二号隐蔽点汇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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