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的天光如同掺了冰碴的牛乳,吝啬地透过破窗与屋顶漏洞,渗进这座刚从死寂中挣扎苏醒的王府。空气中交织着潮湿泥土的腥气、米粥的淡香、草药的苦涩,还有一层裹着汗水与疲惫的、属于绝境求生的沉郁气息,在冷风中轻轻浮动。
在这片初显秩序却依旧混乱的空间里,一个佝偻的身影如同不知疲倦的工蚁,穿梭在各个角落 —— 正是老太监林忠。
他的背驼得像座压弯的石桥,比在京城芷兰轩时更显佝偻;脸上纵横的皱纹里嵌满泥尘,那双原本只熟悉宫廷规矩的浑浊老眼,此刻却亮得惊人,闪烁着近乎执拗的专注与精明。深宫半生的谨小慎微,在生死逃亡与云州的匮乏刁难中,被逼出了骨子里最坚韧的生存本能。
殿下将 “打理后勤” 的重任交给他,与柳青协同 —— 柳姑娘主责伤员医药与物资查验,而具体的分配、管理、“变废为宝”,殿下说 “林伯心思细,懂琐碎,交给你我放心”。这份信任沉甸甸压在林忠心口,将惶恐与无力化作了燃烧的干劲。他不能让殿下为柴米油盐分心,殿下要对付李贽那样的豺狼,这些 “家里事”,他拼了老命也要打理周全。
天还没亮透,林忠就轻手轻脚起身(他和几名轻伤弟兄挤在主屋角落的干草铺)。借着微光,他先蹲到墙角那几罐米粮旁,指尖捻起一粒糙米,凑到鼻尖闻了闻,又用掌心搓了搓,确认没有受潮虫蛀,才用石块将罐口压得严严实实 —— 粮食是命根子,绝不能出半点差错。接着,他走到水桶边,蘸了点水抿在舌尖(这是跟柳青学的,殿下反复强调水源安全),确认无怪味才放下心。
随后,他开始清点阿云她们昨日收集的 “杂物”。几段长短不一的麻绳、一堆生锈却能敲直的铁钉、几块相对完整的破瓦、一捆干燥枯草、一小包墙上刮下的老石灰粉…… 林忠将这些分门别类用破布包好,按用途归置在不同角落,心里默默盘算:麻绳能加固门窗、编担架;铁钉可修补破损家具;破瓦能当碗、当简易切割工具;枯草是引火和铺垫的好料;石灰粉听柳姑娘说能吸潮防虫,或许还能派上 “防疫” 的用场。
做完这些,他走到熬粥的灶台边。负责烧火的是女囚春杏,原本是农家女,手脚麻利。林忠俯身看了看锅里的水米比例,又拨了拨灶膛里的火,低声叮嘱:“春杏姑娘,火再收点,慢熬才出稠味,米粒开花了才顶饿。柴火省着用,先烧细枝,粗的留着后续撑场面。” 春杏连忙点头,把刚添的两根粗柴撤了出来。
这时柳青走来,手里捧着分好的药包,指尖还沾着药粉:“林伯,这三包给楚统领,需文火久煎;这两包给沈姑娘,得后下;赵统领的外敷药膏我调好了,掺了咱们仅剩的一点金疮药。” 她细细交代,“药材金贵,连药渣都不能浪费,煎药的罐子我让阿云找了个完好的,专用。煎过的药渣晒干,或许还能再熬一次清汤。”
林忠双手接过药包,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如同捧着易碎的珍宝,连连点头:“柳姑娘放心,老奴亲自盯着煎药,添柴、控火,半点不敢马虎。”
早膳时分,是林忠最紧张的时刻。五十斤糙米杂豆,二十张嘴,每一勺粥都要算着分 —— 既要维持体力,又要最大限度延长粮期,这是道残酷的算术题。殿下定了 “最低生存标准”,而执行的公平与精细,全在他手中。
他让所有人拿着各自的 “碗”—— 破瓦片、半边头盔、洗净的葫芦瓢 —— 排成长队。自己则握着一把木片削成的光滑 “勺子”,手腕绷得笔直,站在冒着微弱热气的粥锅旁。锅里的粥很稀,但米粒都煮开了花,浑浊的汤水里飘着几颗杂豆。
“殿下先请。” 林忠舀了最稠的一勺,稳稳倒进萧辰递来的缺口陶碗,这是规矩,也是所有人心照不宣的共识。
接着是柳青、沈凝华(只能喝少量)、赵虎(由人代领),他们的粥稍稠些,分量按身体状况微调。柳青想推辞,却被林忠眼底的执拗拦住,再看萧辰微微颔首,便默默接过,指尖触到碗壁的微热,心里泛起一丝暖意。
然后是老鲁、夜枭、阿云等核心战力,他们肩负守卫与劳作,粥量稍多,稠度却与其他人一致。
最后是其他弟兄和女眷。林忠的手腕绷得笔直,每一勺都精准得像在称量,目光扫过每张疲惫渴望的脸,确保没有丝毫厚此薄彼。分到最后,锅底只剩一点清汤,他刮起倒进自己的破碗,兑了点热水,那便是他这一餐的全部。
整个过程沉默而迅速,没人抱怨粥稀,没人争抢先后。残酷的环境磨去了所有矜持,只剩对食物的珍惜和对分配者的信任。
分完粥,林忠掏出小布包里的两块碎糖糕 —— 昨日点心拆出来的、最完整的两块 —— 走到沈凝华和赵虎身边,小心翼翼掰成更小的块:“沈姑娘,赵统领,你们身子虚,含着慢慢化,能补点力气。” 声音轻得像怕惊着人,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关怀。沈凝华抬眼望他,眼底闪过一丝动容,默默接过;赵虎咧嘴笑了笑,露出白牙:“谢林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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