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官道蜿蜒向北,午后的阳光带着几分慵懒,洒在扬起的尘土上,泛着细碎的金光。龙牙军的队伍早已离开了柳河驿,正稳步向着黑风岭的方向行进。与数日前相比,这支队伍悄然发生了说不清道不明的变化:行进的脚步愈发整齐有力,虽依旧保持着沉默,却少了往日的彷徨无措,多了份专注与凝重。许多士卒的肩头斜扛着绑着铁片或石刃的木枪,腰间别着简陋却锋利的短刀,背后还插着几根削尖的投矛,这些粗陋的武器在阳光下泛着冷冽的寒光,虽不耀眼,却硬生生透出一股生人勿近的煞气。
萧辰骑在一匹黑色战马上,行在队伍中段,目光如鹰隼般不时扫过行进中的士卒。他留意着每个人携带武器的方式 —— 有人将木枪握得紧实,手指摩挲着粗糙的木柄;有人时不时摸一摸腰间的短刀,眼神里带着新奇与笃定;也有人悄悄掂量着投矛的重量,试着调整握持的姿势。他心中清楚,这点初步的武装和刚刚凝聚起来的人心,在真正的险恶面前依旧脆弱如纸,但至少,他们不再是任人宰割的羊群,已然有了反抗的獠牙。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京城,东宫暖阁内却是另一番景象。
窗外的秋阳透过雕花窗棂,在铺着波斯地毯的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暖阁内暖意融融,檀香袅袅,香炉里的银丝香灰缓缓堆积,与北地行军的肃杀艰苦判若两个世界。
太子萧景渊正与他的心腹幕僚 —— 詹事府左春坊大学士徐文远对弈。棋盘上黑白棋子交错排布,局势看似平和无波,实则暗流涌动,每一步都暗藏杀机。萧景渊拈着一枚温润的白玉棋子,指尖轻轻摩挲着棋子边缘,迟迟没有落下,目光看似凝视着棋盘上的僵局,实则有些飘忽不定,显然心不在此。
“殿下,该您落子了。” 徐文远的声音打破了沉默。他年约五十,面容清癯,颔下三缕长髯梳理得整整齐齐,颇有儒雅之风,但那双深邃的眼眸里,却时常闪烁着与外貌不符的精明与算计。作为太子最倚重的谋士,他最善揣摩上意,也最懂如何将太子的心思化为周密的谋划。
萧景渊 “唔” 了一声,漫不经心地将棋子落在棋盘边缘,竟是一步看似无关紧要的守势。他端起身旁的雨前龙井,茶盏是上好的汝窑白瓷,茶汤清澈,茶香氤氲。他轻轻呷了一口,温热的茶水滑过喉咙,却没能驱散眉宇间的阴郁。“文远,柳河驿那边,周平回来复命后,可还有新的消息传来?” 他的声音依旧温润如常,仿佛在询问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唯有仔细听,才能捕捉到那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徐文远执子的手微微一顿,抬眼看向太子,目光了然:“殿下指的是云郡王萧辰那边?”
“嗯。” 萧景渊放下茶盏,拿起丝帕轻轻擦了擦嘴角,指尖无意识地划过茶盏边缘,“老七离京也有些时日了。周平回来说,他态度恭顺,对本宫的警告也唯唯诺诺,队伍看起来也无甚特别。但本宫总觉得…… 心里有些不踏实。老三那边刚栽了个大跟头,虽说老七被发配到了云州那等绝地,可他毕竟是从寿宴巫蛊案里‘活’下来的人,能在那种绝境中全身而退,绝非表面看起来那般懦弱。”
徐文远沉吟片刻,缓缓开口,语气沉稳:“殿下所虑甚是。据我们安插在沿途驿站、村镇的眼线最新回报,云郡王的队伍在柳河驿休整了两日,行进速度并未刻意加快,但营地的秩序、行军的纪律,却比离京时好了太多。士卒们不再散乱喧哗,甚至有了初步的队列章法。而且……”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带着几分审慎,“昨日开始,他们似乎在自行赶制一些简易武器。”
“自行赶制武器?” 萧景渊的眉头微微蹙起,指尖敲击着棋盘边缘,发出 “笃笃” 的轻响,节奏缓慢,却透着一股无形的压力,“内务府拨付的军械不足?”
“极其匮乏。” 徐文远语气平淡,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公事,“按我朝规制,藩王就藩,护卫甲仗本就需自筹大半,朝廷只象征性拨付少许。云郡王情形特殊,既是戴罪之身,又无外戚勋贵支持,内务府那边自然是能克扣便克扣,拨付的军械不过是些锈蚀的旧刀、虫蛀的枪杆,聊胜于无。他们用车辆废弃的铁件、沿途搜罗的硬木、石块,弄出些粗陋刀枪,按理说,不足为奇。”
“不足为奇?” 萧景渊的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敲击棋盘的力度微微加重,“文远,你我相识多年,你信吗?一群从天牢里挑出来的死囚、流民,凑成的乌合之众,被发配到生死未卜的绝地,前有黑风岭的悍匪险阻,后有老三残余势力的窥伺,居然还能有心思、有能耐整顿队伍、自制武器、保持纪律?这绝非‘不足为奇’,而是反常至极。”
徐文远默然不语。他心中何尝没有同感?一个向来被视作懦弱无能的皇子,突然在寿宴上绝地反击,搅乱了三皇子的布局;又在巫蛊案中全身而退,借着发配之名远离京城纷争;如今在绝境之中,还能将一群乌合之众调教得有模有样 —— 这一系列的转变,早已超出了 “侥幸” 的范畴,背后必然藏着不为人知的城府与谋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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