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和二十年,十一月十八日。
雁门关的雪停了,但寒意更甚。关内临时搭建的医帐中,炭火噼啪作响,药香弥漫。沈青崖昏睡四日,终于在一阵剧痛中醒来。
他睁眼时,帐内光线昏暗。背上、肩上、腿上的伤口像被烙铁反复炙烤,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肋间的剧痛。他尝试挪动手指,却感觉全身仿佛被巨石压住,连最简单的动作都无比艰难。
“将军醒了!”一个惊喜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沈青崖艰难地偏过头,看到一个年轻医士正端着药碗,脸上满是疲惫却带着喜色。这医士约莫十六七岁,面庞稚嫩,眼中却有着与年龄不符的沉稳。
“水……”沈青崖喉咙干得发疼。
医士连忙扶他半坐起来,小心地喂他喝水。温水润过喉咙,带来一丝舒缓。
“我睡了多久?”沈青崖声音沙哑。
“四天三夜。”医士道,“将军伤得太重,失血过多,能醒来真是奇迹。北靖王请了北疆最好的三位军医,轮流为将军诊治。光是伤口缝合就用了两个时辰。”
沈青崖低头看了看身上——胸前缠着厚厚的绷带,隐约还能闻到金疮药和止血散的气味。他尝试感受内力,却发现丹田空空如也,经脉阻滞,显然是重伤后的虚脱状态。
“战事……如何?”这是他最关心的问题。
医士正要回答,帐帘被掀开,一个高大的身影走了进来。来人一身戎装,须发斑白,面容威严中带着慈祥,正是北靖王萧震。
“王爷……”沈青崖想要起身行礼。
“躺着,别动。”萧震快步上前,按住他的肩膀,“你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养伤。”
萧震在床边坐下,仔细端详沈青崖的脸色,见他虽然苍白虚弱,但眼神尚有神采,这才松了口气:“好小子,阎王殿前走一遭,总算回来了。”
“王爷,黑狼部……”
“退了。”萧震道,“那日你率众出关,与我军内外夹击,黑狼部大败。呼延灼仓皇北逃,丢下粮草辎重无数。我军追击五十里,斩首三千,俘获战马两千余匹。黑狼部元气大伤,至少一年内不敢再犯。”
沈青崖心中一块巨石落地,脸上露出释然的笑容:“守住了……雁门关守住了……”
“不止守住,是大捷。”萧震眼中闪过赞许,“以两千五百守军,挡住五万大军七日,最终等到援军,里应外合击溃敌军。这是大晏开国以来,北疆最辉煌的守城战之一。青崖,你创造了奇迹。”
“非我一人之功。”沈青崖摇头,“是雁门关每一位将士用命,是百姓倾力相助,是王爷及时来援。”
萧震拍拍他的手:“不居功,不自傲,很好。但该是你的功劳,谁也抢不走。朝廷的封赏旨意已经在路上了。”
沈青崖却问起另一件事:“伤亡……我军伤亡如何?”
帐内安静下来。萧震沉默片刻,缓缓道:“雁门关原有守军两千五百人,百姓青壮八百人协助守城。至战事结束,能站立者不足三百。战死两千一百余人,重伤四百余,余者皆带轻伤。”
“赵铁柱……”
“战死了。”萧震声音低沉,“他率五十人断后,掩护伤员撤退,被黑狼部骑兵围困,力战而亡。尸首已经找到,按你的规矩,与所有阵亡将士一同火化,骨灰会送回各自家乡。”
沈青崖闭上眼睛,眼前浮现赵铁柱那张憨厚又坚毅的脸。那个在边军大营第一个向他示好的老兵,那个总说“跟着将军有肉吃”的汉子,那个在最后时刻扑上来为他挡箭的亲卫……
“还有王五、刘老三、陈石头……”萧震念出一串名字,“都是好汉子,都是大晏的英雄。”
泪水从沈青崖眼角滑落。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那些并肩作战的兄弟,那些鲜活的生命,就这样永远留在了雁门关的冰雪中。
“他们的家人……”
“抚恤已安排。”萧震道,“北靖王府会出双倍抚恤金,阵亡将士的子女,王府会负责教养至成人。若愿意从军,王府保他们前程;若愿读书科举,王府供他们进学。”
“多谢王爷。”沈青崖哽咽道。
“这是他们应得的。”萧震叹道,“青崖,你要记住这些名字,记住这些面孔。将来你若掌权,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让将士们不再流血又流泪。”
沈青崖重重点头。
萧震又坐了一会儿,交代医士好生照料,这才离去。他军务繁忙,战后整顿、安置伤员、修复关防,千头万绪。
医士重新为沈青崖换药。当绷带解开时,沈青崖看到自己身上的伤口——纵横交错,深可见骨,有些地方甚至能看到缝合的黑线。最重的一处在左肩,箭伤贯穿,军医说再偏半寸就会伤及心脉。
“将军真是命大。”医士一边小心上药,一边道,“军医们都说,伤成这样还能活下来,除了医术,更多是靠将军自己的意志力。”
“你叫什么名字?”沈青崖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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