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厂房投产后的第二周,麻烦来了。
最先察觉异常的是小梅。她在批发市场照看摊位时,连着三天都看见同一条街上的几家服装店老板聚在一起嘀咕什么,眼神时不时瞟向“晚绣坊”的摊位。
“苏晚姐,”周五晚上盘账时,小梅犹豫着开口,“我总觉得……最近气氛不太对。”
苏晚正核对新厂房的用电账单,闻言抬起头:“怎么不对?”
“王记的老板娘,刘家铺子的老板,还有转角那家新开的时装屋,这几天总凑在一起说话。”小梅压低声音,“昨天李老板来咱们这儿看货,王记的伙计就守在门口,等李老板一出来就把他拉走了。”
苏晚放下账单,眉头微微皱起。
第二天是周六,她亲自去了一趟批发市场。摊位前人流如常,但仔细观察就能发现端倪——确实有几个熟面孔在附近转悠,每当有客户在“晚绣坊”摊位前停留时间稍长,就会有人凑上前递名片、塞传单。
午间,老客户孙老板来了。这位邻镇百货商店的采购每月固定进货两三百件,今日却翻看着新款秋装迟迟未下单。
“孙老板,这批秋装是刚上的新款。”苏晚拿起一件浅咖刺绣外套,“领口袖口加了新纹样,用加厚棉麻料,合初秋穿。”
孙老板摩挲面料,细看绣工,点头:“东西是好东西。只是……”他压低声音,“王记那边昨日找我,说同样款式能便宜三成。刘家铺子更说能便宜四成,还返点。”
三成、四成的价差让苏晚心头一凛。
“孙老板的意思是?”
“我跟你合作半年多了,你的货什么质量我心里有数。”孙老板把外套放回架上,“但生意归生意,如果价差太大,我也很难做。毕竟我们商店也要考虑成本。”
这话实在。孙老板能来坦言,已是念着旧情。
“给我三天。”苏晚语气笃定,“三天后看新样。届时你再决定从哪儿进货。”
孙老板意外:“新东西?”
“他们打价格战,我打品质战、特色战。他们降价,我升级。”
回厂房路上,苏晚已开始构思。见到陆衍,她简说情形。陆衍沉吟:“价格战是最低端竞争,但对重成本的批发商杀伤力大。”
“所以不能跟他们的节奏。”苏晚铺开素描本,“得拿出让他们无法降价的东西。”
铅笔在纸上沙沙游走。她翻出母亲绣样册,对照数月收集的潮流图样,反复琢磨传统纹样与现代剪裁如何融合,刺绣工艺如何在控本同时保精,款式如何特别又不挑人。
傍晚,三款设计草稿成型。
首款改良短外套,衣襟下摆做精绣,主体用素色厚棉布,减绣花面积却提精度。此款长款风衣采用双面绣,正反皆饰简式缠枝纹,一衣两穿。三款最大胆——传统刺绣与几何图案结合,袖口领口做不对称设计,既存古韵又带现代感。
“这三款,用最好料子,最细工。”苏晚将图纸递予三位老师傅。
王秀琴主裁,李凤英司裁,周玉兰严检。小丽协助裁布,手稳心细,裁片边缘光洁如镜。三位老师傅各施绝技,每针每线务求完美。苏晚亲掌关键刺绣,常至深夜,就着台灯,针尖在布上细密游走。
第三日傍晚,三件样品完工。悬于厂房中央衣架,灯下一照,效果立现——短款精致利落,风衣典雅大气,不对称款新颖别致。更重要的,是三款皆蕴独特气质,廉价仿品永难企及。
第四日晨,苏晚携样赴市。孙老板如约而至,同来另有两位犹豫的老客户。
样品展,三人眼目皆亮。
“这双面绣……”孙老板抚风衣衣襟,“正反皆可穿?”
“正是。”苏晚翻过衣裳,另面是同样精工纹样略异的刺绣,“天凉穿深色面,天暖穿浅色面。一衣两般风貌。”
另一客户取不对称款对镜比划:“此式特别,别家未见。”
“独家设计。”苏晚道,“刺绣纹样自传统云纹简化演变,布局上做了新构。”
孙老板细审三样,末问:“价几何?”
“较常款贵两成。但用料更优,工艺更繁,设计独家。”苏晚稍顿,“且此三款,每款只授权五家客户。你们进了,他人便无。”
独家授权、限量供应——意味所货乃市面无二之货。
“我要了。”孙老板率先拍板,“每款先试五十件。”
另二人紧随下单。一场本或流失客户的价危,遂被三件精心新款化解。
消息速传市井。王记老板娘特来观样,默然沉面而去。刘家铺主托人间可否进货,苏晚回得明确:“授权名额已满。”
那日工毕,苏晚于厂房小黑板书:“以价取胜,终难长久;以质立业,方可致远。”
小丽仰读此句,轻声念罢,转对苏晚道:“苏晚姐,我明白了。咱们要做他人做不出的东西,便不惧他人压价。”
“正是。”苏晚抚她发顶,“价格战是最初级的竞逐。真正的高手,是让他人随你节奏,非你随他人。”
窗外夕照染红砖墙为暖金色。厂房内缝纫机已歇,空气犹浮布缕丝线气息。新样悬架,在渐暗天光里静散沉静光泽。
此一役,苏晚胜了。非胜于价,乃胜于眼,胜于持,胜于那一针一线不肯妥协的认真。
路尚长,这般挑战还会有。但只根深扎,向准把,总寻得属于自己的途,走出属于自己的景。
而这,方是真坚不可摧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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