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厂房完工的消息,是在七月的第三个晴天传来的。
推开老粮站重新粉刷过的木门,阳光毫无遮挡地倾泻进来,将整个空间照得透亮。水泥地面平整得能映出人影,新拉的电线沿着墙角笔直延伸。陆衍站在厂房中央,手中的平面图已化为现实——靠南窗的裁剪区光线充足,宽敞的缝纫区能容纳八台机器,单独隔出的绣花区安静避尘,紧邻大门的成品区方便装卸。
“比预想的还好。”苏晚环视四周,声音里带着掩不住的满意。
正午时分,两人在厂房门口吃带来的简单午饭。一个年轻姑娘在粮站围墙外徘徊张望,手里紧紧捏着张纸片。犹豫再三,她还是走了过来,声音怯生生的:“请问……这里招工吗?”
姑娘叫张小丽,十九岁,圆脸盘上带着乡间日头晒出的红晕,两条粗辫子垂在肩头,洗得发白的蓝布衫袖口磨出了毛边。她递上赵姐手写的介绍信,纸张折叠处已经起了毛边:“赵奶奶说您这儿要招踏实肯干的人,我……我想试试。”
苏晚领她走进厂房。小丽的眼睛一下子睁圆了——这么宽敞明亮的地方,她在乡下从未见过。两排缝纫机整齐列队,宽大的工作台漆成深绿色,墙边立着高高的木质布料架,一切都井然有序。
“做件衬衫前片我看看。”苏晚递过布料。
小丽先在水龙头下仔细洗手,然后在缝纫机前坐下。她没有急着动工,而是先检查机器,调整针距和底线张力,动作有条不紊。量布、画线、下剪刀——每个步骤都透着一股子认真劲儿。裁出的衣片边缘齐整如尺划,尺寸分毫不差。
踩动踏板时,她控制着均匀的速度,车出的线迹笔直细密,没有一处跳针或歪斜。完成后,她仔细修剪每一处线头,又将衣片熨烫得平平整整,这才双手递给苏晚。
“为什么想来这儿做?”苏晚接过衣片细看,针脚密度一致,拼接处平整服帖。
小丽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家里五个弟妹,爹娘身体都不好。我在乡里裁缝店帮过两年工,听说城里工钱高些,就想来试试。”她抬起头,眼神干净恳切,“赵奶奶说您这儿工钱实在,从不拖欠,我就……”
苏晚想起了前世的自己——也曾这样为生存四处找活,什么苦都肯吃,什么委屈都能咽。
“试用期一个月,工钱按件计算,多劳多得。一个月后如果合适,转正式工,有基本工资加计件提成。”苏晚顿了顿,“愿意吗?”
“愿意!”小丽的眼睛瞬间亮起来,像是点燃了两盏小灯,“谢谢苏晚姐!”
下午两点整,三位老师傅准时到了。王秀琴五十三岁,国营服装厂三十年工龄,退休后在家带孙子;李凤英四十八岁,曾是厂里连续五年的技术标兵;周玉兰整五十,在质检岗位上干到退休,眼睛最毒,针尖大的瑕疵都逃不过。
三位老师傅在厂房里慢慢转了一圈,不时伸手摸摸墙面,试试窗框。王秀琴先开口:“地方不错,敞亮,规整。”
“电源插座安排得合理,”李凤英指着墙角的插座盒,“缝纫机排布也考虑到了走线。”
周玉兰走到窗户前,眯眼看了看透光度:“采光好,做细活不伤眼睛。”
苏晚拿出准备好的合同——这是她和陆衍反复斟酌过的条款。基本工资加计件提成,干满一年有年终奖,传统节日有福利,夏季有高温补贴。
“苏姑娘想得周到。”王秀琴戴上老花镜仔细看完合同,“我们这把年纪,就图个稳当踏实。你放心,活一定给你干漂亮。”
试工开始了。王秀琴裁布下刀,动作快得只见剪影,裁出的衣片边缘光滑,尺寸精准得如同机器切割。李凤英坐上缝纫机,踏板一踩,针尖便如有了生命般在布料上游走,车出的线迹均匀得像是用尺子比着画出来的,转弯处圆润平滑,拼接处严丝合缝。周玉兰戴上老花镜,拿起成品一寸寸检查,翻过来调过去地看,忽然手指一顿:“这里,第三颗扣眼锁边少了一针。”
李凤英接过去细看,果然如此,立即拆线返工。
一套完整流程走下来,一件成衣的工时比苏晚预计的短了三分之一,质量却高出不止一个档次。
“有三位老师在,我心里就踏实了。”苏晚这话说得由衷。
搬家定在七月中旬的一个清晨。小梅和秀珍早早来了,陆衍借来的小货车停在老店门口。缝纫机用厚棉被仔细包裹,工作台拆解后编号装车,布料按颜色质地分类装箱,成品更是层层防护。
小丽也主动来帮忙,虽然还没正式上工。她话不多,但眼里有活——看见散落的线头就蹲身捡起,发现地面有灰尘就默默清扫,需要搭把手时总是第一个上前。
傍晚时分,最后一批物品搬进新厂房。老店里只留下那面榆木镜子和老柜台——苏晚说这些不搬,老店还要继续做零售门面,那是“晚绣坊”的根。
新厂房里,八台缝纫机在灯光下泛着沉稳的金属光泽。布料架上,黛青、月白、藕荷、浅绿各色布料按质地厚薄分类码放,像等待检阅的士兵。工作台上,剪刀、竹尺、画粉、针线盒各就各位,井井有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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